謝沉鳶興奮地東張西望,時不時拉著她們猜燈謎。
“快看這個!”她指著一盞兔子燈下的謎面,“一邊紅,一邊綠,一邊喜雨,一邊喜風,喜風的怕水,喜雨的怕蟲。”
柳如萱歪著頭想了想:“這么奇怪,會是什么呢?”
“這也太難了……”謝沉鳶困惑地搖頭。
沈凌瑤輕笑:“是秋。”
“對了!”攤主笑瞇瞇地取下一盞小巧的蓮花燈遞給沈凌瑤,“姑娘好聰明,這盞燈送你了。”
沈凌瑤接過燈,指尖輕輕撥弄了一下燈下的流蘇,眼底映著暖融融的光。
忽然,前方傳來一陣騷動。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只見幾名華服公子緩步而來。
為首的男子一身月白色錦袍,腰間懸著羊脂玉佩,臉上戴著半張銀質面具,露出線條分明的下頜。
“好像是三殿下!”柳如萱小聲驚呼。
蕭景琰似有所覺,目光朝她們這邊掃來,在沈凌瑤身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含笑走近。
“幾位姑娘,可愿猜一猜本公子的燈謎?”
謝沉鳶興奮地點頭:“殿下請說!”
蕭景琰取下一盞精致的孔雀燈,念出謎面:“月落星沉天欲曉,孤燈未滅夢難成,打一物。”
蘇婉柔蹙眉思索,柳如萱則一臉茫然。
沈凌瑤抬眸,輕聲道:“可是更漏?”
蕭景琰眼中閃過一絲贊賞,抬手摘下面具:“姑娘聰慧。”
周圍頓時響起一陣低呼。
按花燈節的習俗,若出謎者主動摘下面具,便是對猜謎者極為滿意,可邀約同游。
謝沉鳶悄悄捅了捅沈凌瑤的腰,眼里滿是促狹。
沈凌瑤正欲婉拒,忽覺背后一寒。
不遠處,一道修長的黑影立于燈火闌珊處,臉上戴著玄色狼首面具,眸光如刃,直直刺向這邊。
若沒看錯,那人應是裴臨淵。
有些人,即便是戴著半截面具,只要熟悉過彼此,就能輕易分辨。
沈凌瑤想起與他決裂時的話語,心中鈍痛。
可下一秒,她冷著臉轉過頭繼續與身旁幾人說笑往前走。
不遠處,花街中央,一處糖人攤前圍滿了人。
攤主是個精神矍鑠的老者,面前擺著熬糖的小銅鍋。
琥珀色的糖漿在鍋中咕嘟咕嘟冒著泡,甜香四溢。
攤架上插著各式各樣的糖人,展翅欲飛的鳳凰、威風凜凜的麒麟、憨態可掬的兔子,在燈火映照下晶瑩剔透,栩栩如生。
“哇!這個麒麟好威風!”謝沉鳶擠到最前面,指著最大的那個糖人,眼睛發亮,“老伯,這個多少錢?”
老者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這個不賣。”
“那你擺著看啊?”
“姑娘,猜中燈謎,糖人白送!”
謝沉鳶頓時興奮起來,大喊著:“快說燈謎,我要猜!”
老人取下掛在麒麟糖人下方的紅紙條,朗聲念道:
“有眼無珠,有翅無毛,有口無舌,能飛不能走——打一物!”
柳如萱咬著糖葫蘆歪頭:“是風箏?”
“不對不對!”謝沉鳶急得跺腳,“風箏哪有眼?”
蘇婉柔輕蹙秀眉:“難道是蝴蝶?”
老者搖頭:“差遠嘍!”
沈凌瑤站在一旁,指尖輕撫袖口的銀線纏枝紋。
她今日穿淡紫色交領襦裙,衣襟繡暗紋玉蘭,發間珍珠步搖隨動作輕晃。
“是……孔明燈。”她輕聲道,“竹骨為翅,畫目為眼,火口無舌,乘風而飛卻不能自行。”
“妙啊!”老者拍案叫絕,取下麒麟糖人遞給她,“姑娘好見識!”
謝沉鳶歡呼一聲,接過糖人愛不釋手:“沈姐姐最厲害了!”
她興高采烈地舉著剛贏來的糖人。
一只威風凜凜的麒麟,糖漿在燈火下泛著琥珀色的光澤。
她得意地晃了晃:“燈謎我連題目都沒聽懂,沈姐姐居然一下子就猜中了!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沈凌瑤無奈一笑,剛要說話,突然。
“啪!”
一只涂著鮮紅蔻丹的手猛地打掉了謝沉鳶手中的糖人。
精致的麒麟摔在地上,瞬間碎裂,又被一只繡金線的靴子狠狠碾過,糖渣黏在青石板上,一片狼藉。
“誰——!”
謝沉鳶怒氣沖沖地抬頭,正對上一張明艷卻囂張的臉。
林靜姝。
她今日穿了一身絳紅色騎裝,腰間玄鐵鞭在燈火下泛著冷光。
臉上戴著半張金鳳面具,露出的紅唇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謝家的丫頭,見了本小姐不行禮,還敢大呼小叫?”
謝沉鳶氣得臉頰通紅:“你憑什么打掉我的糖人!”
“憑什么?”林靜姝冷笑,目光掃過一旁的沈凌瑤,“就憑你們這群人,不配吃這街上的糖!”
蘇婉柔嚇得往后縮了縮,柳如萱卻忍不住反駁:“林小姐,我們好好的猜燈謎,又沒招惹你!”
“沒招惹?”林靜姝猛地抽出鞭子,“啪”地一聲抽在地上,嚇得周圍百姓紛紛退散。
“沈凌瑤,你前幾日怎么跟我保證的?說絕不靠近景琰哥哥,結果轉頭就勾著他陪你逛花燈?”
沈凌瑤上前一步,將謝沉鳶護在身后:“林小姐誤會了,我們只是偶遇……”
“偶遇?”林靜姝一把扯下自己的面具,露出那雙滿是怒火的眼睛,“那你倒是解釋解釋,為什么景琰哥哥會摘下面具邀你同游?”
她說著就要去抓沈凌瑤的手腕,謝沉鳶猛地拔劍擋在前面:“你敢動沈姐姐試試!”
場面頓時劍拔弩張。
沈凌瑤想去拉架,卻被林靜姝一把推開:“滾開!你這個兩面三刀的賤人!”
她踉蹌著后退幾步,險些摔倒,卻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穩穩扶住。
蕭景琰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后,唇角含笑,眼底卻是一片冷意:“靜姝,鬧夠了沒有?”
林靜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景琰哥哥,你居然護著她?”
蕭景琰慢條斯理地把玩著手中的孔雀燈:“花燈節本就是玩樂的時候,何必掃興?”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分明是在縱容這場沖突。
沈凌瑤敏銳地察覺到,他看似勸架,實則是在享受兩個女子為他爭風吃醋的快感。
謝沉鳶氣得渾身發抖,正要再罵,突然——
“咔嚓。”
一聲輕響,林靜姝的鞭子突然斷成兩截,掉在地上。
眾人愕然回頭,只見不遠處的人群自動分開,一道修長的身影緩步而來。
玄色錦袍,狼首面具,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寒意。
裴臨淵。
他指尖把玩著一枚薄如蟬翼的刀片,方才就是這東西,悄無聲息地割斷了林靜姝的鞭子。
“花燈節見血,不吉利。”他聲音冷得像冰,“林小姐,適可而止。”
林靜姝臉色鐵青:“裴臨淵!你竟敢——”
“靜姝。”蕭景琰突然開口,笑意不達眼底,“裴世子說得對,別鬧了。”
他說著,目光卻落在裴臨淵扶著沈凌瑤的那只手上,眸色漸深。
沈凌瑤猛地掙開裴臨淵的手,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彎腰撿起了地上殘缺的糖人碎片。
“沉鳶,”她輕聲道,“我們走吧。”
謝沉鳶紅著眼眶點頭,幾個姑娘互相攙扶著離開這是非之地。
……
花街盡頭,一座紅綢高臺矗立,四周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群。
臺上兩名壯漢正拳腳相搏,肌肉虬結,汗珠飛濺。
其中一人猛地一記掃堂腿,將對手踹下擂臺,臺下頓時爆發出一陣喝彩聲。
“勝者——鐵臂張彪!”擂主高聲宣布,“還有哪位好漢敢來挑戰?贏了可得天香樓三日免費招待!”
謝沉鳶眼睛一亮,拉著沈凌瑤擠到最前面:“沈姐姐,我要去試試!”
她興沖沖跑到報名處,掏出三兩銀子拍在桌上:“我要報名!”
登記的瘦高男子抬眼瞥她,嗤笑一聲:“姑娘,這是比武擂臺,不是繡花比賽。女子不能參加。”
“憑什么?”謝沉鳶柳眉倒豎,“你們告示上可沒寫不準女子參賽!”
臺上剛獲勝的張彪聽見動靜,大步走到擂臺邊。
他身材魁梧,滿臉橫肉,敞開的衣襟露出濃密的胸毛。
那雙賊兮兮的綠豆眼在謝沉鳶身上猥瑣地掃視:“小娘子想玩?不用交銀子,直接上來陪大爺玩玩!”
臺下爆發出一陣哄笑。
謝沉鳶氣得臉色通紅,腳尖一點,竟直接躍上擂臺:“本姑娘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尊重!”
張彪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懶洋洋地擺出架勢:“小娘子,大爺讓你三招——”
話音未落,謝沉鳶已如離弦之箭沖上前去!
她身形靈巧,一個側身避開張彪蒲扇般的大手,右腿如鞭子般掃向對方膝蓋。
“咔嚓”一聲脆響,張彪慘叫跪地。
“第一招!”謝沉鳶冷笑。
張彪怒吼著爬起來,掄起醋缽大的拳頭砸來。
謝沉鳶不躲不閃,纖纖玉手如穿花蝴蝶,扣住他手腕一擰。
“啊!”張彪手臂被反剪到背后,疼得齜牙咧嘴。
“第二招!”
臺下觀眾目瞪口呆。
誰都沒想到這個嬌小的姑娘竟有如此身手!
張彪徹底被激怒,眼中兇光畢露。
他猛地從靴筒抽出一把匕首,朝謝沉鳶刺去!
“小心!”沈凌瑤驚呼。
謝沉鳶早有防備,一個后空翻避開鋒芒,同時飛起一腳正中張彪手腕。
匕首“當啷”落地,她順勢一個掃堂腿——
“砰!”
五大三粗的漢子如破麻袋般摔下擂臺,濺起一片塵土。
“勝者——謝姑娘!”
臺下爆發出比先前更熱烈的歡呼。
張彪灰頭土臉地爬起來,惱羞成怒:“不算數!你們沒交報名費!而且老子剛才讓著你!”
“你!”謝沉鳶氣得要拔劍,“本姑娘今天非拆了你這破擂臺不可!”
沈凌瑤急忙攔住她,上前一步溫聲道:“這位好漢,既然你覺得不公平,不如我們再比一次?”
張彪打量著眼前這個弱不禁風的女子。
她穿著淡紫襦裙,腰肢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怎么看都不像會武功的樣子。
“行啊!”他獰笑,“女子參賽,交雙倍銀子!而且……”
他指著沈凌瑤。
“得換你來!”
臺下頓時一片嘩然。
“你這也太欺負人了吧?這不明擺著耍賴嗎?”
“就是啊!這么嬌滴滴的一個女娃子,怎么禁得住你打?”
“挺大的爺們兒,竟然當眾想要欺負女子,真是不要臉!”
……
張彪氣急敗壞:“都給老子閉嘴!你們懂什么?她們幾個女子跑來胡鬧,就是想砸場子,老子讓他們知難而退怎么了!”
謝沉鳶指著他鼻子罵道:“你有種繼續跟姑奶奶我比啊,欺負我沈姐姐算什么本事!”
“就是……”其他兩人也跟著附和。
眼看著事態越發嚴肅,沈凌瑤走了出來。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她語氣不卑不亢地問道:“若是我贏了,你可愿當眾對女子道歉?”
張彪根本不相信她能贏,于是不屑道:“道歉就道歉,那你要是輸了怎么辦?”
沈凌瑤莞爾一笑:“憑你處置。”
“此話當真!”張彪眼前一亮,表情都變得更加猥瑣。
“這么多人看著,我不會言而無信。”
“好!那邊開始吧!”
沈凌瑤正要上前,謝沉鳶等人攔住了她。
“沈姐姐,你不要為了我……”
“放心吧,打不過還有你救我。”
沈凌瑤拍拍她的手,然后笑著走上擂臺。
擂臺上,張彪獰笑著朝沈凌瑤撲來。
他身形魁梧,拳頭如鐵錘般砸下,帶起的勁風甚至掀動了沈凌瑤鬢邊的碎發。
臺下觀眾屏住呼吸,謝沉鳶更是緊張得攥緊了劍柄——
沈凌瑤卻紋絲不動。
她眉眼溫婉,唇角甚至帶著一絲淺笑,仿佛眼前不是兇神惡煞的壯漢,而是一只撲扇的飛蛾。
就在拳頭即將觸及她面門的剎那——
“嗖!”
一粒石子破空而來,精準擊中張彪右臂的麻筋!
“啊!”張彪痛呼一聲,拳頭歪斜,擦著沈凌瑤的耳畔掠過。
臺下觀眾只當是他自己失手,發出一陣噓聲。
張彪又驚又怒,甩了甩發麻的手臂,再次撲來。
這次他學聰明了,張開雙臂如熊抱,想直接將這個弱女子扔下擂臺。
沈凌瑤輕巧后退,直到腳跟觸及擂臺邊緣。
她故作驚慌地踉蹌一下,引得張彪大喜過望,猛沖上前。
就是現在!
她側身一閃,同時指尖微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