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心殿外,沈招沒得天子接見, 一直跪著不肯走。
殿門打開,他聞見動靜抬頭,一眼看見陸長荊臉上的巴掌印。
是陛下賞的巴掌印。
當(dāng)然,他的陛下不覺得這是賞,所以定是被男人騙了。
“知道他在氣頭上,就不要來煩他。”沈招輕哂。
陸長荊走下臺階,末冬的冷風(fēng)迎面吹來,終于醒過神。
臉上紅意褪去,巴掌印愈發(fā)鮮艷。
“若不是你和季纓在御書房吵起來,陛下哪里會發(fā)那么大的火氣?”陸長荊抬起手臂聞了聞,上面尚且還有陛下寢殿里頭的龍涎香,喜滋滋道,“我前來勸慰,賞我一巴掌怎么了?”
“沈大人,陛下讓您進(jìn)去。”宮人上前通傳。
沈招站起身,抖掉衣袍上的雪水,“你那些自欺欺人的話,還是留著回驍翎司吹噓吧。”
“……”
陸長荊看著男人走進(jìn)殿內(nèi),忍無可忍,一腳踹向臺階旁的石獅子。
這一腳沒能發(fā)泄不甘,反而心頭越發(fā)挫敗,只得無力蹲下,臉埋在石獅子的肚子上。
陛下說他不如沈招有用罷了,竟連當(dāng)狗都不讓他當(dāng)。
他就要當(dāng)!等沈招這廝走了,他日日都當(dāng)!
殿內(nèi)。
蕭拂玉仍舊懶懶倚靠在龍椅上,支著頭,蒼白的指骨搭在玉璽上把玩。
“陛下,”沈招跪在陸長荊方才跪過的地方,“臣心中有惑。”
蕭拂玉扭頭,目光落在男人頭頂暗紅的【70】上,頓了頓。
“朕看你是心中有怨。”
沈招無知無覺,看不透天子為何突然寒涼的眼神,膝行幾步上前,拉住他的手。
“陛下,臣不過是個(gè)凡俗男人,只想守在心上人身側(cè),什么江山社稷,什么黎民百姓,臣自幼從未享過片刻安寧,旁人的社稷安寧又與臣有什么關(guān)系?”
“為了陛下,臣愿去北蠻,但臣想知道,為何是臣?僅僅因?yàn)槌际亲詈线m的人選么?”
“若有人與臣一樣合適,陛下心中的人選,還會是臣嗎?”
“會。”蕭拂玉淡淡道。
沈招面容有些猙獰,似在竭力壓制什么,“哪怕臣與陛下重逢不久,哪怕臣……”
“沈招,”蕭拂玉打斷他,隱隱不耐,“朕不喜歡勉強(qiáng)。”
“你不想去,朕也可以讓旁人去。”
“……”沈招死死盯著他,“臣說了,只要陛下一句話,臣絕不推辭。”
“朕不需要你的不推辭,”蕭拂玉指尖點(diǎn)在他心口,語氣冷淡,“只要朕一句話,想替朕去北蠻效力的男人數(shù)不勝數(shù),他們或許沒你有本事,但一個(gè)不夠朕可以派兩個(gè)。”
“朕不是沒了你,就坐不穩(wěn)皇位,大梁也不是沒了你,就穩(wěn)不住社稷。”
【80】。
“所以朕為何要選你呢?”蕭拂玉輕笑,“朕又不缺男人給朕當(dāng)狗。”
上元節(jié)私奔出宮的親密恍若一場夢,一場烙在沈招心底的夢。
醒來后,天子還是天子,不是他的夢中妻,也不是他的枕邊人。
他跪在養(yǎng)心殿溫?zé)岬牡匕迳希馔笍毓撬琛?/p>
哪怕心頭萬般不舍,卻也抵不過帝王涼薄,今日能將你捧在人人艷羨的位子上,明日便能一句話踩你下地獄。
沈招垂眸,勾起那人繡有龍紋的衣擺,低頭落下一吻。
“臣請旨奔赴北蠻為陛下肅清余孽,”他啞聲道,“心甘情愿,沒有怨言。”
蕭拂玉勾唇:“理由。”
“因?yàn)槌枷胱霰菹伦钚湃蔚娜耍胱霾槐黄渌腥颂娲墓贰!?/p>
“乖狗,”蕭拂玉俯身,素白掌心貼在他臉上,敷衍地來回?fù)崦安煌麟尢勰阋粓觥!?/p>
沈招頭頂?shù)臄?shù)字變成了【40】。
次日早朝,沈太師請旨前往北蠻,天子于城墻上相送。
城墻下,沈招坐于馬上,披著那件大紅的半肩披風(fēng),回頭看向城墻上的人。
那人面容素白,清瘦的身子裹在赤紅的狐絨大氅里,也在回望他。
“大人,走吧。”隨行的驍翎衛(wèi)催促道,“冬日里天黑得早,還要趕路呢。”
沈招回過頭,驅(qū)馬走了幾步,又停下。
“大人?”驍翎衛(wèi)疑惑看他。
沈招倏然調(diào)轉(zhuǎn)馬頭,策馬沖進(jìn)城內(nèi),下馬一路狂奔到城墻上,將天子死死抱在懷里。
“陛下,此去千里之遙,不要忘了臣。”
“愛卿是朕最信任的人,”蕭拂玉艱難抬手,摸了摸他的頭,“朕不會忘。”
抱著他的大狗仍舊不肯撒手,腦袋不斷在他肩窩里蹭來蹭去。
“臣舍不得陛下。”
蕭拂玉挑眉:“那不去了?”
“不行,”沈招惡狠狠道,“陛下休想讓其他野男人取代臣。”
又這般磨蹭許久,卡著天子耐心的界限,沈招終于放開人。
“陛下,這不是離別對么?臣只是替陛下去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事情做完,臣便回來了,養(yǎng)心殿的床榻也會給臣留著。”
“算你聰明。”蕭拂玉撓了撓他的下巴。
“陛下,保重。”話音剛落,沈招膽大妄為起來,低頭咬了一口蕭拂玉的唇瓣,轉(zhuǎn)身下了城墻,翻身上馬離去。
蕭拂玉抿起唇瓣,抬眸看了眼天色。
今日是個(gè)晴天,所以他的乖狗趕路不會有太多波折。
“來福,擺駕回宮。”
回到養(yǎng)心殿時(shí),恰逢午時(shí),御膳房送來了午膳。
蕭拂玉掃過桌上熟悉的菜色,微微一頓。
“誰做的?”
莫不是沈招那廝又偷偷跑回來了不成?
一旁試菜的小太監(jiān)恭敬福身:“回稟陛下,是御膳房最近新學(xué)的菜系,說是這些清炒小菜,陛下會更喜歡。”
蕭拂玉不置可否,隨意嘗了一口。
的確是他最喜歡的清爽口味。
小太監(jiān)見天子眉眼舒展,心里有了底,便笑著道:“陛下喜歡,也不枉御膳房的掌事公公和沈大人學(xué)了半個(gè)月呢。”
半個(gè)月前,謝無居奉旨奔赴前線。
沈招這廝向來不允許旁人偷學(xué)了他的廚藝,就連下廚都要鎖上門。
是突然想開了慷慨了愿意收徒了,還是從前的事在心頭埋下創(chuàng)口,終日惶惶不安總害怕后邊還有分離之時(shí),所以希望分離后,哪怕沒有他,他的陛下也能用膳用得開心。
蕭拂玉懶得去猜。
這頓被人費(fèi)盡心思取悅的午膳,他的確用得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