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渠門內大街，筒子樓。

陳家客廳。

客廳的床上放著新拆洗的被褥，陳老太太將棉花上的被單鋪平、拽展，隨手接過大女兒遞來的針線，開始縫制被褥。

大女兒陳淑芳在一旁笑著說：“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話一點都沒錯。這縫制被褥的活，我是一點都不耐煩做。媽，要不過年您去我們家住一段時間？”

“甭介！我哪都不去，就住這兒挺好。等你妹家有了房子，我也把他們趕走，我自己個兒住清凈。”老太太頭也不抬。

陳淑芳撇撇嘴：“媽，您也就是嘴上說說。誰不知道小輝是您的寶貝疙瘩，您能舍得趕他走？”

老太太白瞪了她一眼，手上針線不停：“你今兒不用上班啊？”

“嗨，我們單位也不忙，我上午轉了一圈，下午去不去都成。”見老太太故意扯開話題，陳淑芳不樂意了，“媽，您這是不愿意見到我啊？”

老太太不搭腔，又換了話題：“婷婷現在有對象嗎？”

“沒有，她說大學期間不談戀愛，大學畢業了再找。”陳淑芳隨手從桌上的盤子里抓了一把瓜子。

老太太一邊縫被褥一邊說：“你也是過來人了，這話你也信？”

“要是別人說這話，我會懷疑。婷婷的話，我還是相信的。”陳淑芳笑著說道，

“咱家婷婷從小就長得漂亮，初中就有人開始給她寫情書，高中的時候一周一封都算少的。我當時還擔心她搞對象耽誤了學習，一直盯得緊。結果高中三年，婷婷一門心思撲在學習上，要不然哪能考上京城外國語學院？這姑娘有上進心，主意正著呢！”

“那也得抓點緊，孩子不上心你也不上心，等再過兩年，好的都被挑走了，只能矬子里面拔高個了。”陳老太太用針尾撓了撓頭，“你心里就沒有合適的人選？”

陳淑芳一邊嗑瓜子，一邊笑著問老太太：“您這是想給外孫女介紹對象？”

陳老太太停下手上的活，順勢問道：“你覺得李家那二小子怎么樣？”

陳淑芳露出回憶的神色，那天李哲來陳家送菜，中午的時候她沒在，下午她來的時候李哲要走，兩人只打了個照面：“長得倒是挺精神，個子也不小。可惜家是外地的，您舍得婷婷外嫁？”

“我聽你妹妹說，李家二小子在京城買房了，是一套六百多平米的二進四合院，光是一個前院就比咱家的房子大得多。婷婷嫁過去還怕沒得住？”老太太哼了一聲，“要是條件不好，我能跟婷婷提？”

“媽呀，買那么大房子？！他賣菜這么賺錢？”陳淑芳有些不淡定了。

陳老太太指著茶幾上的杯子：“把水遞過來。”

她接過大女兒遞來的水，喝了一口接著說，“聽振國說，人家在地里建了十幾畝的蔬菜大棚。一畝大棚收個幾千斤菜總是有的。他賣的菜價你也是知道的，你覺得他能不賺錢？”

“好家伙！現在農村人都這么賺錢了？”陳淑芳驚訝得連嘴里的瓜子皮都忘了吐，差點卡著嗓子。

“哪能呢！要是農村人都種冬菜，這菜也就不值錢了。種冬菜是那小子自己琢磨的，也是個有本事的，虧不了咱家婷婷。反正我跟你說了，你就當媽的自己琢磨吧。你要覺得合適，我就給你妹妹遞個話；你要覺得不合適，那就拉倒。”老太太擺擺手。

陳淑芳吐出瓜子皮，喝了口水順了順：“我倒是覺得李家那二小子也不錯。不過，學歷有點低，就怕婷婷不樂意。”

“人家是高中畢業，怎么就學歷低了？我覺得剛剛好。該學的知識都學了，也能聽懂婷婷的英語。再說了，這讀書多了也不見得是好事兒——讀書越多人越冷清，你這個丈母娘也不見得跟著享清福。”

“媽，您這是老思想。人家現在都提倡上學好，誰家孩子不是奔著考大學去的？到您這兒都成了缺點了。”

陳老太太擺擺手：“我沒說是缺點，我只是說各有各的好。你別跟我扯這些大道理，在我看來讀書就是為了養家糊口。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人家小伙子有本事能賺錢就夠了，哪有十全十美的人？”

“那行，回頭我跟你女婿商量商量，他要覺得合適，我就跟婷婷說說。”

老太太語重心長道：“這就對了，你給婷婷介紹個知根知底的，總比她自己找好。他要找個不合心的，你生氣還在后面呢。”

陳淑芳仿佛回過味兒來了：“媽，是李家那二小子看上咱家婷婷了？所以李家人讓說和的？”

老太太搖搖頭：“是你妹妹覺得兩個孩子都不錯，才有了這個心思，李家那邊還不知道這回事兒。如果你有這個心思，再跟李家提；如果沒有這個心思就算了。”

陳淑芳笑著打趣道：“媽，那我妹算李家人還是陳家人？”

“你自己個兒去問她！”陳老太太哼了一聲，反問，“那你算是陳家人還是王家人？”

陳淑芳笑著說道：“媽，我肯定姓陳啊！”

翌日上午。

李哲跟車送菜、算賬收錢，又將錢存進了銀行，臨近中午才忙完。

下午，李哲騎著自行車去了蒙娜麗莎餐廳，在二樓的吧臺里見到了二姐。

二姐正在切檸檬，笑著說：“我最近學了一種新調配的雞尾酒，要不要嘗嘗？”

李哲坐在吧臺旁邊：“什么名字？”

“瑪格麗特。”

“行啊，嘗嘗你的手藝。”

“得嘞，瞧好吧您內！”二姐開始調兌酒水。

李哲在旁邊看著，見她將幾種酒水和冰塊放進搖酒器中，搖勻后，將液體倒進酒杯里，杯沿像是抹了白糖，拿出一片檸檬擠在酒杯里，檸檬片插在杯沿上。

“齊活，嘗嘗吧。”二姐做了個請的手勢。

李哲以前聽說過雞尾酒，但這還是頭一次喝。他端起來聞了聞，只聞到一股沖鼻的檸檬味兒和酒氣。隨后喝了一小口，皺眉道：“這怎么是咸的？杯沿上抹的是鹽！”

二姐笑了：“老弟，咸就對了，這才是正宗的瑪格麗特。還有一種辣味瑪格麗特，要在里面放辣椒！”

李哲擦掉杯壁上的鹽：“不行不行，我喝不慣。”

“得，下次我給你換成白糖。不過那就不正宗了。老外就好這一口！昨天我給老外調了一杯，他一直沖著我豎大拇指，嘴里還說‘鼓的鼓的’。”

李哲心道：國外確實有好的地方，但說到飲食，它就是個弟弟。

“二姐，那鋪子的事打聽得怎么樣了？”

“妥了，都打聽清楚了，確實是服務中心的鋪子。我跟負責商鋪的人聯系上了。明兒個讓他來餐廳，我介紹你們認識。然后，讓他帶你去看看鋪子。”

“我需要準備點兒什么？”

“你最好帶齊了證件。如果你覺得鋪子合適，就把證件手續交給他。服務中心那邊還要做個背景調查，簽合同的手續可能麻煩一些。到時候我提前讓他把鑰匙給你，你先收拾著。”

“二姐，客氣的話我就不說了。以后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你直接開口。”李哲端起酒杯和二姐碰了碰杯，喝了一口。

二姐晃晃酒杯：“老弟，等你那蔬菜店開起來，餐廳的蔬菜供應不會受影響吧？”

“沒事兒！又有一批新的蔬菜馬上要上市了，能夠供應得上。再說了，缺了哪的菜，我也不能缺了你這兒的。”說到這兒，李哲想到了什么，“二姐，我手里現在也有些資金呢，并不急著用錢。所以我想著以后的菜錢一周一結，這樣大家都省事。”

以后李哲要忙的事情越來越多，不可能天天算賬。

這事兒對于餐廳來說是好事，二姐自然不會不同意：“老弟，你說了算。你那涉外蔬菜店好了，是不是也得招聘會英語的？”

李哲點點頭：“是有這個打算。”

二姐說道：“巧了！今兒個下午我要給那群英語專業的大學生復試。正好你也留下來，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也省得你回頭再去招聘。”

“那也成。”

二姐從桌子底下拿出一沓材料遞給了李哲：“這是他們的資料，你先瞅瞅。”

這些資料上記錄的信息很簡單，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后世簡歷。這年頭的大學生都是包分配的，也不需要那玩意兒了。

李哲簡單看了一下資料，都是大同小異。倒是其中一個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二姐，您還真找了一個俄語系的學生？”

二姐有些哭笑不得：“我也就是那么一說，馬蒂聽心里去了。正好碰到了一個俄語系的陪朋友一起面試，她就一起招來了。”

李哲點點頭，暗道這個馬蒂倒是個玲瓏心思，先把人招進來。老板覺得行就用，不合適復試刷掉就是了。

又過了二十多分鐘，一個服務員走了過來：“老板，面試的大學生來了，馬經理請您過去。”

兩人一前一后下了樓梯。

餐廳里站著一群年輕人，單看氣質就有些與眾不同，渾身散發著一種朝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