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

七號院后院，北屋東房。

季老太太有些坐不住了，心道：我昨天就登了報(bào)紙，怎么今兒個一個客戶都不來？這報(bào)紙的影響力也太差勁了？還是想買我的房子人少？老太太開始自我懷疑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坐不住了。

忽然，她隱隱聽到后門傳來一陣說話的聲音。

譚靜雅打開房門，見到外面站著一個老頭，穿著羊毛大衣，裹著一條灰色圍巾，背著雙手，氣質(zhì)沉穩(wěn)。

她深吸了一口氣問道：“大爺，您找誰？”

羊毛大爺問：“這是蘇州胡同七號院嗎？”

“對，您有什么事嗎？”

大爺拿出一張報(bào)紙，指著上面的廣告：“我看到報(bào)紙上登的房產(chǎn)信息，我是來看房的。你們房子現(xiàn)在賣什么價(jià)？”

“大爺，真不好意思，我們家的房子不賣了。”譚靜雅回答得很干脆。

羊毛大爺一瞪眼，聲音拔高：“不賣了？那還登什么報(bào)紙？你們這不是耍人嘛！”

譚靜雅微微躬身：“對不起大爺，我們之前沒商量好，讓您白跑一趟。”

“唉，真有意思，這年頭真是什么人都有。你們不賣，我還不稀罕瞧了呢。哼！”老頭一甩胳膊，轉(zhuǎn)身走了。

譚靜雅松了一口氣，關(guān)上房門。

她轉(zhuǎn)過身，見到后面站著一個怒目而視的老太太，頓時被嚇了一跳：“媽，您怎么出來了？”

“你是把我當(dāng)瞎子當(dāng)聾子了吧？”

“媽，您聽我說……”

“別叫我媽！我承受不起。哼！”季老太太轉(zhuǎn)身回了屋子，用力地關(guān)上門，‘砰’的一聲！

譚靜雅嚇了一跳，本就白皙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怎么了？鬧什么呢？”季鴻賓聽到動靜出了屋，見到媳婦兒呆立在院子里：“出什么事了？”

譚靜雅有些無助地說：“剛才有個人敲門要看房，被我擋回去了。讓老太太看到了。”

季鴻賓瞪了一眼：“你怎么這么不小心？行了你回屋，我去跟老太太說。”

譚靜雅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說：“季鴻賓，這房子不能賣！”

“我知道了，我會勸住老太太的。”季鴻賓說完，進(jìn)了北屋。他敲著老太太的房門，說道：“為這點(diǎn)小事兒慪氣，真不至于！”

季老太太瞪著兒子：“好啊，合著你知道你媳婦兒做的事！你們倆合起伙來要把我給氣死！”

“媽，賣房的事咱們再商量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你之前不是也答應(yīng)了嗎？讓你媳婦灌了兩句**湯又改主意了？我還沒死，這個家輪不到她做主！”

“媽，您說的這是什么話呀？這個家肯定是您做主啊。我這不是跟您商量嗎？”

“沒什么好商量的，房子是我的，我說賣就賣！你去給我搬個凳子，放到后門口！”

“那冷颼颼的，您去那兒干什么呀？凍壞了怎么辦？”

“你說我去那干什么？我前天去的報(bào)社刊登的賣房信息。我還想著今天能來幾個客戶。好嘛！我這等了一上午，一個客戶都沒來。我心里還犯嘀咕呢，這報(bào)紙不行啊？

好嘛，原來不是報(bào)紙的問題，是人的問題！”老太太越說越氣，走到門口喊道：“老話說的好，日防夜防，家賊難防！真是一點(diǎn)不差！”

譚靜雅心里也有氣，反駁道，“老太太，您把話說清楚，誰是家賊？”

“我說誰誰心里知道！”

“您說我是家賊，那您有沒有把我當(dāng)成過家里人？賣房的事您甚至都沒有跟我提過一句。有這么對家里人的么？”

季老太太梗著脖子，“這是我的房子，我用不著跟旁人商量！”

“那您吃飯、喝水、洗衣服也不用旁人伺候？知道的我是您家媳婦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您家丫鬟！”

季老太太用手指著譚靜雅，扭頭對兒子說：“你瞅見了吧？你在這兒，她都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你這個當(dāng)兒子的，不把我當(dāng)一回事兒，旁人更不會把我當(dāng)回事！”

“你們都別吵了！別為難我了，成不成？”季鴻賓一屁股坐在門前的臺階上。一邊是自己老婆，一邊是自己母親。

一方面他覺得老婆的話說的有道理，他也不想賣這房子。但另一方面，他又做不了母親的主。

“鴻賓，媽要賣這房子，是為了帶你一起出國過好日子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明白，我都明白。”季鴻賓嘆息了一聲。

“既然你明白，那媽再問你一句，這房子你同不同意賣？”季老太太又望向譚靜雅：“別說我沒跟你商量。現(xiàn)在當(dāng)著你的面了，如果鴻賓同意賣，你同不同意？”

譚靜雅很清楚，自己在家里沒有話語權(quán)，房子也不是自己的，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間接影響季鴻賓。如果季鴻賓同意了，她再說什么也沒用：“我聽鴻賓的。”

“鴻賓，你是這個家里的男人，你說吧，同意還是不同意？”見季鴻賓遲遲不肯說話，她又說道：“你也別往后拖了，這事也不是第1天商量，今兒個就把主意定下來。同意咱就賣，不同意也別忽悠我老太太！”

見到兩人都望著自己，季鴻賓感覺壓力很大，雙手一直出虛汗：“媽，我要是不同意呢？”

老太太嘆息道：“那我就自己一個人出國，咱娘倆這輩子……也就緣盡了！”

“媽，您這不是逼我嗎？”

老太太搖頭：“媽沒有逼你！媽說的是現(xiàn)實(shí)。遠(yuǎn)隔重洋，咱娘倆還有見面的機(jī)會？”

季鴻賓知道母親說的是實(shí)情，雙手抓著頭發(fā)，語氣中滿是無奈：“賣！把這套房子賣掉吧。”

譚靜雅也沒再言語，抹著眼淚出了院子。

“靜雅！媳婦……”季鴻賓緊著起身，也追了出去。

……

王建軍躡手躡腳地回到了前院。

李衛(wèi)東猛然回頭見到了他，嚇了一跳：“軍兒，你這干嘛呢？”

“進(jìn)屋說，進(jìn)屋說。”王建軍招呼了一聲，進(jìn)了客廳。喝了一杯李哲遞來的熱茶。

“這是啥茶？苦不拉嘰的，紅不溜秋的。”

“紅茶。冬天喝了暖胃。后院怎么了？這么大的動靜。”李哲又給他添了一杯。

“別提了，吵起來了。譚嫂子不同意賣房子，把上門買房子的客戶都給擋回去了。老太太一開始不知道，后來察覺到不對付了，就跟兒媳婦吵起來了。季鴻賓出來勸架，誰知道越吵越厲害。聽這意思，最終好像還是要賣房。譚嫂子也被氣跑了。”王建軍在外面待的時間長了，凍得鼻子往外流，拿紙擦擦鼻子：“哲子，你要買房子，現(xiàn)在正是好機(jī)會！”

李衛(wèi)東也知道了弟弟要買房的事兒，一開始也是震驚不已，現(xiàn)在依舊覺得不真實(shí)。他盡量平息自己的內(nèi)心說道：“老二，這一家人都在氣頭上，現(xiàn)在去談能談成嗎？再說了，真要談成了，會不會有點(diǎn)趁人之危的感覺？”

“衛(wèi)東哥，咱又不是不給錢，怎么能說趁人之危？再說，咱不買其他人也會買。

我打聽過了，京城四合院雖然多，但那些年分房都成了大雜院。很多房子即便還回來，里面有住戶，也是個麻煩事。類似于這種產(chǎn)權(quán)清晰的四合院非常少。”王建軍最近一直在做生意，心思也活泛了，接著說：

“這玩意兒就跟咱家的菜一樣，用哲子的話說就是供不應(yīng)求。就今兒個上午，前院來了兩撥客戶，后院也來了兩撥，咱要是不盯緊點(diǎn)，肯定被其他人搶先買！”

李哲心中有了決斷，正準(zhǔn)備說話的時候，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我去看看。”李衛(wèi)東站起身往外走，一開門他愣住了：“喲！季老太太，您怎么來了？”

季老太太瞥了他一眼：“我找李老板。”

“您進(jìn)來吧。”李衛(wèi)東讓到一旁，吆喝了一聲：“老二，季老太太來了！”

李哲站起身迎接，把季老太太讓進(jìn)了屋子：“老太太，這大冷天的，您怎么過來了？坐下說。”

季老太太皮笑肉不笑：“李老板，今兒個上午您這來了幾撥客人？”

李哲露出疑惑的神色：“老太太，今天上午確實(shí)有來看房的。我都給您指引到后院了，您沒見到？”

“見沒見到都不重要了。李老板，你開個價(jià)吧！老太太我也折騰累了，差不多就賣給你。您要再用朋友打掩護(hù)，我二話不說立馬出門。”老太太又補(bǔ)充道：

“還有，甭想刻意壓低價(jià)格，2萬塊錢你想也甭想！還不夠我出國的錢，我也根本不可能賣！”

李哲沒有立刻回答，盯著茶壺想了一會兒。其實(shí)別管是3萬還是4萬，買下這套房子都是值得的。

老太太剛跟兒子兒媳婦吵完架，這時候有點(diǎn)情緒上頭。好處是很可能直接拍板賣房。壞處是如果壓價(jià)太狠，真的有可能掉頭就走，把房子賣給其他人。

李哲不打算壓價(jià)太狠，出了個認(rèn)為比較合理的價(jià)格：“26000，我現(xiàn)在就可以簽合同，支付定金。只要完成過戶，直接給尾款。”

老太太猶豫了一會兒：“李老板，寫合同吧！”

“老太太，雖說我租房時間不短了，但還真沒進(jìn)過后院，咱是不是得先看看房？”李哲上輩子犯過很多錯，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越是急事，越不能著急，一著急準(zhǔn)出錯。

季老太太起身：“走吧，我?guī)愠虺颉！?/p>

放在后世，先定價(jià)后看房，肯定是不合理的，但問題是這個年代本來就是無序的，還沒有建立穩(wěn)定的市場秩序，而且即便看了房，也很難找到同類型的房產(chǎn)參考價(jià)格。

第一，房產(chǎn)位置不同，大小不同，文化屬性不同，有些四合院被貼上文物的標(biāo)簽，是沒辦法進(jìn)行買賣的。這個年代的四合院大多是獨(dú)一無二的，跟后世同一個小區(qū)幾百套房產(chǎn)截然不同。

再說，后世即便同一個小區(qū)，不同戶型、不同的樓層，價(jià)格也能差不少。

繞到后門，季老太太拿出銅鑰匙，打開門鎖，帶著李哲、王建軍、李衛(wèi)東進(jìn)了后院。

北屋的歇山頂率先撞進(jìn)視線，瓦當(dāng)上趴著一只貍花貓，東西廂房各三間，抄手游廊將幾間屋子連在一起，院中央青磚墁地，種著一棵海棠。院子北邊放著一張?zhí)僖危形绲娜疹^正好能照在上面……

“前些年房子發(fā)還回來后，我家都重新裝修過，要不是出國，可舍不得賣。”老太太說完，領(lǐng)著李哲進(jìn)屋參觀。

屋子里面家具不多，但裝修得很別致，既保留了一定的古風(fēng)，也有現(xiàn)代的舒適度。

李哲看過房子和房契，沒有什么問題，也沒磨嘰，直接簽了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