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哲跟車送貨。

少了馬克西姆餐廳，多了蒙娜麗莎餐廳，對于李哲的生意并沒有影響，反而因為青椒的上市多收了一份錢。

車開進了蘇州胡同，李哲叮囑了王建軍幾句話，就準備返回大營村。大棚的搭建工作還沒有完工，他得回去盯著。

他摸了摸金子的頭，正準備離開的時候，門臉房外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李老板在嗎？”

李哲打開房門，見到身穿紅色呢子大衣的譚靜雅站在外面。

李哲讓到一旁：“外面冷，嫂子進來說話吧?！?/p>

“汪汪！”金子沖過來對著她叫。

譚靜雅嚇了一跳，往后退了兩步：“這小狗還挺厲害?！?/p>

李哲邊安撫金子邊問：“嫂子，找我有什么事嗎？”

“屋子里干燥，我們家老太太上火了，我過來買點黃瓜給她降降火?！?/p>

李哲請她坐下：“嫂子，咱都是鄰居，用不著那么客氣?？鹱永锟钠破さ狞S瓜都是今天早上運來的，您挑一些拿回去吃就是了?！?/p>

譚靜雅抿抿嘴：季老太太確實上火了，但只是跟著著急。真正上火的是季鴻賓，眼珠子發紅，滿嘴的口瘡，吃飯都費勁。所以，譚靜雅才想著買些黃瓜給他清清火。

但他知道季鴻賓最要面子，如果知道黃瓜不是買的，而是從李家要的剩黃瓜，別說清火了，沒準還得發一通脾氣，火氣更嚴重了?！?/p>

“李老板，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們家老太太知道您家的黃瓜好吃，還想著多買點送人呢?！?/p>

都是前后院的鄰居，李哲又租了人家的房子，原本是不好意思要錢的。但人家硬要給，他也沒理由往外推。

蔬菜的采摘量并不是一成不變，有時候會多一些，有時候會少一些，多了就拿去市場上賣，少了王建軍就在家里歇著。

“今兒個正好余了4斤黃瓜，嫂子您要幾斤？我給您裝?！?/p>

“兩斤就成?！彼业娜兆蝇F在也不寬裕。

李哲邊裝黃瓜邊問：“聽說周哥和季老板去南方做生意了，還沒回來嗎？”

譚靜雅臉色微變，遲疑了一下：“前兩天剛回來，這段時間在外面跑累了，回家好好休息幾天。”

李哲知道季鴻賓和周永強去南方倒賣國庫券的生意，也好奇兩人掙到錢沒。見譚靜雅不愿多說，也沒有追問。

譚靜雅沒有多待，接過黃瓜付了錢，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譚靜雅進了家門，就聽到母子兩人在屋子里的對話聲：“賓子，你得振作起來，不能不吃不喝啊，媽看著心疼??！”

“媽，咱家的錢全都沒了，都被人偷了，我心里難受??！”季鴻賓聲音沙啞，用力捶著胸口。

“斌子，媽知道，媽都明白。這不怪你，是那些人心眼兒太壞，你這么善良怎么斗得過他們？錢丟了就丟了，咱不要了。”老太太心疼的眼淚都掉下來了。

“媽，我知道您心疼我，可咱家的日子以后可怎么過？全都完了，這都怪我……”季鴻賓長嘆一聲，語氣中滿是悲涼。

“沒完沒完，咱家里還有古董和金條，媽一會就給你拿去。”

“媽，您說的是真的？”季鴻賓又驚又喜。

老太太語氣中帶著憧憬，“是真的，等咱把古董和金條換成錢，媽帶你去美利堅，咱投奔你姐去……”

……

萬安鎮的土路上。

頂著雞窩頭的青年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他身上的棉襖被扯破口子，后面背著的袋子上面印著藍字“萬安電扇廠“。

青年的臉頰腫得老高，眉眼和代銷店老板娘張玉珍有幾分相似，正是她的兒子林小虎。

一陣寒風吹來，凍得林小虎打了個哆嗦。他裹了裹身上的棉襖，想著父親用驢車送他進廠時的豪言壯語，心中感覺異常凄涼。

林小虎是個有志向有想法的人，他想通過自己的能力改變工廠，也努力嘗試了，非但沒有獲得領導賞識，還引來其他工人的嫉妒、惡意和背叛。

早點離開也好，這家電扇廠沒救了，早晚會破產！

忽然，他見到遠處開來一輛綠色解放卡車。他已經好多天沒吃過飽飯，身體又累又疲憊，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沉，實在是走不動了。

他揮手想要攔下卡車，哪怕只是捎他一段路也好：“停車……停車！”

卡車緩緩停在路邊，林小虎帶著幾分討好的語氣，有氣無力地喊著：“同志，我是大營村的人，能捎我一段嗎？”

副駕駛室的門打開，身穿灰黑色呢子大衣的男子從車上走下來。林小虎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的男子——這張臉他認識！可這卡車、這呢子大衣，還有那塊精致的機械手表，怎么可能是他？

李哲打量著這個有些狼狽的青年，認出了對方的身份：“林小虎？”

“不……”林小虎后退了兩步。他有些難以接受，甚至不想承認自己就是林小虎，但他就像是被掐住脖子，什么都說不出來。

李哲看他不是很想說話的樣子，也沒多言語，揮揮手：“上車，我帶你回村?！?/p>

“謝了！”林小虎回應一句，低著頭跑到車尾，將身上的包扔進車廂，翻身爬了進去。

車廂里還有三個人，都是熟人：一個是車把式趙鐵柱，還有兩個是村里的民兵。趙鐵柱看見他也是滿臉詫異：“誒，這不是林虎子嗎？你這衣服怎么扯破了？臉也腫了，是跟人打架了？”

林小虎低著頭。他不想回答，心中滿是疑問——他只想知道，李哲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他應該窩在村里種菜才對呀，憑什么坐在卡車駕駛室里？“你們這是打哪回來？”

趙鐵柱搖頭失笑：“你這人也是怪，問你你不回答，反倒問起我們了。”

“我在廠里跟人打架，不想干就回來了?！绷中』艘宦暎磫枺斑@是哪來的卡車呀？我記得咱村以前沒有啊?！?/p>

李家天天開著卡車往京城運菜，早就已經不是秘密了。趙鐵柱也沒隱瞞，“這是哲哥的車，我們往京城運菜用的?！?/p>

“運菜？什么菜？難道……”林小虎猜到了什么，張大了嘴巴：“他把黃瓜種出來了？”

“早種出來了！哎，你多久沒回村了？”

“電扇廠比較忙，確實有段時間沒回來了?！绷中』⒎笱芰艘痪?，接著問，“李哲這是從哪找來的車？而且，他怎么穿成那樣啊？”

趙鐵柱懶得跟他多說：“你啊，就別問了，回村待兩天啥都明白了。”

林小虎又望向兩個民兵，“蘇哥、趙哥，你們也跟著李哲賣菜？”

“我們不負責賣菜，我們幫著運菜押送。”

“啥？送個菜還需要人押送？”

“那肯定的呀！”被稱為趙哥的男子說道，“李老弟的菜金貴，也就是有我們跟著押車，要不然指不定哪天被人搶了?！彼滞蛄中』ⅲ澳阈∽釉趺幢蛔岢蔀跹矍嗔?？有沒有打回去？沒丟咱們村的人吧？”

“沒有沒有！我一個打三個，把他們打得更慘，他們跪下叫爹，我才把他們放了。”

姓蘇的民兵說道：“你小子就吹吧！一打架就往家跑的主，我還不知道你？”

林小虎辯解了兩句，也沒心思和他們多說，又低下頭不言語了。

兩個多月前，他從快嘴媳婦那里得知電扇廠招人，還曾經擔心李哲會搶他的進廠名額，一度將李哲當成潛在的競爭對手。

后來他如愿以償地進了廠，李哲則是留在了村里種菜。他原本以為憑借自己的能力，肯定能在廠里有一番作為，也朝著這個方向做出很多努力。

但努力的結果卻是無效的——這種鄉鎮集體企業里的關系盤根錯節，不干事的人比干事的人還多，真要做出點成績也會被人搶走。他憑著一股闖勁兒碰得頭破血流，心灰意冷。

他現在才明白，那些好吃懶惰、只會攀附關系的工人才是工廠最大的毒瘤。他也正是想要觸動這些人的利益，才會被掃地出門。

而那個他原本有些瞧不上的李哲，現在卻是混得風生水起，坐著卡車，戴著好表，穿得人模狗樣。兩個人的境遇就像是兩條平行線，奔著完全不同的方向發展。他真的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難道自己當初的選擇錯了？

卡車緩緩停了，林小虎也下了車。他一眼就認出了這是村北李家地頭，也認出了李家那座大棚——不對，不是一座，怎么變成了6座大棚？

東邊有4座、西邊有2座，林小虎睜大眼睛，仔細觀察，發現西邊似乎還有人在施工，像是在搭架子：“這……他們還在建大棚？”

村子里怎么一下子出現這么多的大棚？他心中的疑問更多了。他望向一旁的趙鐵柱：“柱子，這些新建的大棚是誰家的？”

趙鐵柱笑笑：“這些大棚都是哲哥建的?！?/p>

“這怎么可能？”林小虎呆若木雞地立在原地。他打聽過這些大棚的價格，建造一個至少需要幾千塊錢，“李哲哪來那么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