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胡同。

一輛黃色面包車停在7號院外，一個中年男子走下面包車，身穿西裝，腳踩回力鞋，被凍得呲牙咧嘴，趕忙從車里拽下大衣披上。

周圍靜悄悄的，他走到門口敲了敲門：“咚咚……”

過了一會兒，院子里傳來女人說話的聲音：“誰呀？”

“我是長城飯店的采購經理唐德民，請問這是李社長家嗎？”

“咯吱……”一聲門開了，開門的是個年輕的小媳婦兒，穿著件紅玫瑰色的毛衣，臉蛋紅撲撲的，發梢上還沾著面粉。

唐德民笑著問：“您好，李社長在家嗎？”

小媳婦反問：“你要找哪個李社長？”

“李哲。”

“您找錯地兒了，他住在前院，這是后院。”小媳婦兒說完直接關上了房門。

“謝謝啊。”唐德民轉身離開，還不忘了回頭瞅一眼，倒也不是有啥壞心思，只是漂亮女人，誰不樂意多看。

他哼著小曲往前面走：“嘿，這院子真大。”他走到7號院的前院，這也是一條臨街道路，要比后院熱鬧多了。他見到輛綠色卡車停在門前，倒沒有急著走過去，只是在一旁靜靜看著。

幾個人從卡車里卸下一個個菜筐，數量看起來不少。

解放卡車只有國營單位才能用，他心中對這位李社長又高看了一眼，想想也是，這季節能種出新鮮蔬菜的，肯定不是一般人，自己一會兒得想想怎么說，可別搞砸了，讓那個臭老外再找到機會對自己開火。

“臭老外！FUCK！”

他在大街上觀察了一會兒，見到幾個人騎著自行車馱著菜筐離開，才走上前敲了敲門：“咚咚。”

“哪位？”屋里傳出一名男子的聲音。

“您好，我是長城飯店的采購經理唐德民，這是李社長家嗎？”

門開了，李哲看著站在外面的中年男子，做了個請的手勢：“我就是李哲，您請進。”

“哎喲，可算找到地兒了。”唐德民打量屋子，見到菜筐里裝著嫩綠嫩綠的黃瓜，他心中感到疑惑：昨兒個好像沒聽說有黃瓜呀，這位李社長藏得夠深的。

李哲邀請對方坐下：“昨個我才去貴酒店拜訪您，但您當時在開會，我等了一會兒，因為有其他事就先離開了，本想著今天再帶著蔬菜去拜訪，沒想到您先來了。”

“哎喲，李社長呀，您是不知道您可把我害慘了！”

李哲給他倒了一杯茶水：“唐經理這話怎么說？”

“您是不是在我們酒店門口賣菜？”不等李哲回答，他繼續說道，“客人買了菜就去餐廳吃飯，還讓服務員把西蘭花和生菜拿到后廚做，這事兒把那洋主廚驚動了，回頭就跑到總經理那兒告我刁狀，說我只會開會和控制成本，對后廚一點幫助都沒有——就差懟著我鼻子罵了。”

李哲無奈道：“唐經理，這事不能怪我，我也沒想到會發展成這樣。”

“李社長，我可沒怪您的意思，今個兒來就是來跟您談生意的，您這兒都有什么蔬菜？我都想要，也肯定能給您個合理價。”

李哲說：“唐經理，我這菜價不高，西蘭花5塊、生菜4塊一斤，但只收外匯券。”

唐德民露出為難的神色：“李社長，要是人民幣結算，哪怕再貴兩塊錢我也能做主，立馬給您簽合同，但外匯券我還得向上級申請。”

李哲說道：“唐經理，我也給您透個底，要是相同價格，我肯定優先供給貴酒店，但如果其他酒店給價更高，我也沒理由不賣；另外棚里的菜已經成熟了，不可能一直等著您買，要是跟其他餐廳談成合作，您再想要，我也拿不出貨。”

唐德民問道：“您這蔬菜日產量多少？”

“生菜40斤，西蘭花40斤。”

“這些菜都能供給我們酒店嗎？”

“其中20斤生菜和20斤西蘭花已經有了供貨渠道，我最多能把剩下的20斤給您，但您這邊遲遲定不下來，我也只能賣給其他客戶。”李哲并非嚇唬他，要是長城飯店不好談，他就去建國飯店和京倫酒店談。

唐德民也是個有決斷的：“這樣吧，您給我20斤生菜、20斤西蘭花，再加20斤黃瓜，價格按您說的。您跟我去趟酒店，咱們今天爭取把合同簽了。那傻老外整天說我只會開會摳成本，我就干脆利落簽下來，看他以后還拿什么擠兌我！”

他用英文咕噥：“good chef，呸，** chef”

李哲沒想到這么順利，有些為難：“生菜和西蘭花沒問題，黃瓜已經跟別人簽了合同，很難再給您20斤。”

“李社長，您就幫幫忙吧。我給的可是外匯券，他們能給？”

李哲笑了：“成，我想辦法給您勻20斤。”

現在用卡車運貨損耗少，表哥的黃瓜也暫時別賣了，再從其他人手里收些，20斤還是能湊夠的。

下午，萬安鎮信用社。

大廳里，孫立國瞅著昏昏欲睡的眾人，拍了拍巴掌：“嘿，都精神點，開個會。你們最近越來越不像話，遲到早退現象嚴重，真當沒人管得了了？

跟你們說過多少遍，不要因為天冷就懈怠工作，要拿出激情對待每位客戶；還有你王會計，核算的賬本搞清了嗎？明天區社領導來檢查，要是出紕漏，你后天也別來信用社了，直接下村走訪吧！”

話音未落，棉門簾從外面掀開，一個挺拔身影走進來——來人披著呢子大衣，內穿西裝，腳踩皮鞋，孫立國不敢怠慢：“同志，您要辦什么業”話說到一半看清男子長相，突然卡住了：“李老弟，你咋整了這么身衣服？也太唬人了。”

李哲笑著答道：“最近跟涉外酒店談合作，換了身新行頭，大棚里新收了兩樣菜，送過來給您嘗嘗。”

“好好，咱們進辦公室說，正好我有事找你。”

兩人進了辦公室，孫立國上下打量他：“李老弟啊，你這身衣裳真氣派！這要是在外邊，我都不敢認。”

“您別笑我了，涉外單位門檻高，不穿成這樣連門都進不去。”

“還真是這么回事。”孫立國接過袋子，“給我帶啥菜了？”

“西蘭花和生菜。”

“想起來了，就是我上次在大棚里見的洋菜？”

“對，國內吃得少，主要供應涉外餐廳。”

“那感情好，我今晚也嘗嘗洋人菜啥滋味。”孫立國收下菜，繼續說道，“李老弟，你今兒來得正好，明天下午區社領導要去考察蔬菜大棚，我本想著明早給你傳信，這下省得跑一趟了。”

“成，回去我一定好好準備。”

兩人又聊了幾句，李哲告辭離開，孫立國望著遠去的解放卡車，內心復雜，他還記得三個多月前，兩個穿的土不拉幾的的鄉下窮小子進信用社的光景……

或許，這就是發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