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門飯店的二層，馬克西姆餐廳。

這是改開后京城首家高端法式餐廳，以其正宗法餐和獨特裝潢聞名，甚至登上《新聞聯播》報道。

餐廳以18世紀歐洲宮廷風格為特色，配備鎏金藤紋裝飾、彩繪玻璃窗及仿盧浮宮壁畫，設有正餐廳、咖啡廳及沙龍區，可承辦200人正餐或300人宴會。

馬上就要開餐，餐廳經理劉志明先去了一趟后廚，詢問菜品的準備情況，檢查餐廳的餐具擺放是否符合標準，之后檢查衛生間的衛生是否達標。

在他看來，一家餐廳如果連廁所的衛生都搞不好，這家餐廳的綜合服務品質不會太好。

“劉經理，外面有個蔬菜合作社的李社長找您。”服務員小楊找了過來。

劉志明走出衛生間，疑惑道：“我不認識什么李社長，找我做什么？”

“他說能提供新鮮的西蘭花和生菜，問咱們餐廳是否需要。”

劉志明愣了一下：“你確定不是騙子？”

服務員小楊可不想擔這個責任：“劉經理，那位李社長就在餐廳等您。”

劉志明沒再說話，直接越過她走向餐廳，他見到一個穿著灰色呢子大衣的男人坐在靠窗位置，略顯粗糙的手指正翻動著燙金菜單。

“您好，是李社長吧？”

李哲站起身：“您是劉經理？”

“是我，聽說貴蔬菜社能提供新鮮的生菜和西蘭花？”劉志明和李哲握了握手。

李哲打開友誼商店的購物袋，露出了翠綠的生菜和西蘭花。

劉志明拿起一顆西蘭花，上面還凝著水珠。又撕下一片生菜葉子，能感覺到那種脆生生的質感，“這些菜都是新摘的？”

“今天早上從暖棚里摘的。”

“你只帶了這兩個樣品嗎？”劉志明從業多年，這時候已經很難在市場上買到西蘭花和生菜，即便在暖棚里種植，難度和成本也很高，質量也未必能保證。

他既擔心對方是騙子，又懷疑李哲拿了兩顆最好的樣品給他看。

“其他的貨在外面，沒有帶進來。”

“您帶我去看看。”劉志明站起身。

李哲拎起袋子，兩人一起走下樓梯，在門口見到扶著自行車的李衛東，“哥，這位是餐廳的劉經理，想看看咱們家的菜。”

李衛東直接掀開菜筐上的棉被，露出了里面的生菜和西蘭花，每一顆都是新鮮翠綠。

劉志明拿起生菜和西蘭花翻看。他以前也跟供菜的人打過交道，知道這些人習慣把好的菜放在上面，但檢查完后發現所有菜的品質幾乎相同，心中的擔憂也徹底打消了。

他拍了拍手，心中多了一絲熱切：“李社長，除了這兩種菜，您還有其他的菜么？”

“還種了青椒、西紅柿，過段時間就能成熟。”

“生菜和西蘭花的產量有多少？”

“每天能給您供貨20斤西蘭花、20斤生菜。”李哲回答很干脆，他沒打算都賣給一家餐廳。

“李社長，這兩種菜多少錢一斤？”

“西蘭花6塊一斤，生菜5塊一斤，外匯券結算。”

前半句話劉志明神色如常，后面的話卻讓他微微皺眉——外匯券和人民幣理論上是兌換率1:1，可實際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1:2都算少的。

劉志明摸摸下巴：“價格我可以接受，但是得換成人民幣。”

李哲笑著說：“劉經理，您這家餐廳只收外匯券，一份牛排就有三十，一份蔬菜沙拉要10塊，到我這兒就換成人民幣結算了，不合適吧？”

劉志明伸出兩根手指，“您看這樣成嗎？如果是人民幣結算，我再給您加兩塊錢。”

“劉經理，如果是用外匯券結算，我再給您減一塊。”

劉經理繼續說：“李社長，您別看我們這菜賣得貴，但我們這地方租金高，人工也高，真賺不上什么錢。而且，這事也不是我一個人能做主的，還得跟另外一位負責人商量。”

“人工高可以換幾個臨時工，找不到人我可以幫您介紹。但您可打聽打聽，整個京城還有沒有第二家賣西蘭花和生菜的。”李哲將菜筐上的棉被蓋好，“劉經理，咱們以后有機會再合作吧。哥，咱們走。”

“去哪兒？”

“長城飯店。”

劉志明抓住車把：“等等！李社長，我沒有說不要。談生意嘛，總得有個你來我往的。您再給我便宜一些，我一半外匯券、一半人民幣結賬。”

“西蘭花5塊5一斤，生菜4塊5一斤。還是那句話，必須全都用外匯券結算。”

劉志明繼續砍價：“我可以用外匯券結，但西蘭花5塊一斤，生菜4塊一斤。”

“成交。”

劉志明松了一口氣：“那您把這些貨都送下來吧，我都要了。”

“今個不成，明天吧。”

劉志明反應過來：“您還要去長城飯店？”

李哲沒有回答，反問：“換成您去不去？”

……

跟馬克西姆餐廳談妥后，哥倆又騎著自行車趕往長城飯店。

李衛東忍不住問道：“老二，人家劉經理都說想多要一些了，為啥不賣給他？還要專門跑去長城飯店銷售？”

李哲道：“哥，這長城飯店是京城最好的酒店，美利堅總統來了都住這兒。這家店是國內餐飲行業的標桿和旗幟。這么跟您說吧，這就是一面金字招牌。”

李衛東有些不服氣：“咱這菜又不愁賣，要啥金字招牌？”

李哲道：“金字招牌不光能招攬客戶，還能幫著擋麻煩，就看你會不會用了。”

李衛東還是有些不明白，但老二說是就是吧，這小子腦子要比自己靈活。

當李衛東見到長城飯店時，就有些明白了李哲的話了，二十多層的大廈和玻璃墻設計直接把他震驚了，這種建筑是他以前從來沒見過的。

“老二，這玻璃房子不冷嗎？”

“酒店里有空調，您甭替人家擔心了。”

還是老規矩，李衛東在酒店外面守著，李哲拿著外匯券混進了酒店，大堂裝飾著水晶吊燈，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不時有西裝革履的老外進出。

李哲徑直走到前臺：“同志您好。”

“您好，需要辦理入住嗎？”女服務員回應。

李哲拿出一張名片放到前臺：“我是大營蔬菜合作社的社長，我們合作社用暖棚種植出西蘭花、生菜，不知道貴酒店有沒有這方面的需求？”

女服務員愣了一下，還是頭次遇到這種情況：“同志，我就是一個前臺服務員，不負責這方面的事務。”

“能幫我詢問一下采購部的經理嗎？”

女服務員做了個請的手勢：“您在大堂里休息會，我幫您問問。”

“謝謝！”李哲走到對面的沙發坐下，見服務員撥打了一通電話。

之后女服務員走了過來：“抱歉先生，采購經理正參加一個很重要的會議，暫時沒辦法接待您。”

“大概要等多久？”

“這個我也說不好。”

李哲看了一眼墻上的鐘表：“那行，我坐這等會兒，會議結束您告訴我一聲。”

女服務員應了一聲，又回到了前臺。

李哲等了十來分鐘，正準備過去前臺問問，就見幾個老外有說有笑地走進來，一個老外手里捧著西蘭花，還有一個女黑人拿著生菜。李哲能聽得懂一些簡單的外語，但這些老外說話嘰里呱啦說得太快，他壓根就反應不過來了。

李哲出了酒店旋轉門，見到一群老外圍著李衛東，雙方一通比劃，居然稀里糊涂地成交了，李衛東收了票券，老外拿著菜走了。

又打發了一波老外后，李衛東看到了李哲，招手道：“快過來，瞅瞅這些外匯券是真的假的？你再不出來，菜都被老外搶完了！”

李哲有些哭笑不得：“你把菜賣完了，一會兒人家咋驗貨？”

“我心里有數，還留著樣品呢。我也沒想到你去這么久，老外都搶著要，根本停不下來。”李衛東壓低了聲音說，“那些老外給的都是外匯券，咱賺大發了。這些外匯券賣到黑市，不得翻個兩三倍。”

李哲見不遠處又走來兩個老外：“那就接著賣，賣完咱回家。”

“你不賣給這家酒店了？”

“這家酒店經理開會呢，還不知道等到啥時候，改天再說吧。”

“鬧了半天，你還沒見著正主。老二，要不哥給你出個主意，保準好使。”

“你說。”

李衛東笑道：“咱倆直接去酒店餐廳吃飯，就點西蘭花和生菜，他要沒有，咱就把菜亮出來，蔬菜不就賣出去了么？”

“哥，我看你是想吃西餐吧？”李哲調侃了一句，摸摸下巴，“這地方收的是外匯券，估計一道牛排就得三五十外匯券，我手里就十塊外匯券，哪能吃得起？”

“這么貴！”李衛東從兜里掏出一把外匯券，“這是我剛掙的，你數數。”

李哲笑著揣進兜里：“你把菜賣給這些老外，他們能吃得起，等于是幫咱們做宣傳了。”

李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