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驗真劫

慈寧宮前廣場上搭起的九丈高臺，在晨光中像頭蟄伏的巨獸。魚幼薇邁上臺階時，腕間龍鱗突然刺痛——鎖鱗佩正在衣領下發燙，仿佛感應到了什么。

“才人小心腳下。“引路的璇璣嬤嬤突然伸手攙扶，指甲有意無意刮過她腕間龍鱗。魚幼薇本能地縮手，卻見嬤嬤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高臺上已擺好十二張紫檀案幾，呈北斗七星狀排列。太后端坐主位，著明黃鳳袍，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的面容與那身象征尊位的服飾極不相稱。更詭異的是，她身后立著十二位著絳紫宮裝的嬤嬤，每人手中都捧著蓋紅綢的托盤。

“賜座。“太后輕笑，指尖敲打扶手的聲音竟如金鐵相擊。

魚幼薇剛入座，就聞到案上酒盞飄來的腥甜——是血！她假裝整理衣擺，迅速將舌底的龍鱗調整位置。龍鱗灼熱的溫度讓喉間涌起血腥味，她不得不緊咬下唇。

“陛下駕到——“

太監尖利的通報聲中，皇帝著一身素白龍紋常服緩步而來。他臉色比衣袍更蒼白，腰間懸著那塊墨玉，行走時隱約有金色血絲從袖口滲出。魚幼薇注意到，太后看到皇帝袖口金血時，眼中閃過一絲貪婪。

“母后何必大動干戈？“皇帝虛咳兩聲，“魚才人胎象未穩......“

“正因如此，才要當眾驗明。“太后打斷他，突然拍手，“帶太醫！“

十二名白發太醫魚貫而入，為首的陳太醫正是三日前診出喜脈那位。魚幼薇暗中運轉體內龍氣，舌底龍鱗劇烈震動起來。當枯瘦的手指搭上她手腕時，一股熱流精準地滑向脈門。

“恭喜太后，確是喜脈！“陳太醫顫巍巍跪倒。

臺下頓時一片嘩然。太后臉上笑容絲毫未變，眼中卻閃過一絲猙獰：“既如此，哀家賜酒一杯。“

金樽呈上的瞬間，魚幼薇看清酒液里游動的金線——是活著的蠱蟲！她剛要婉拒，皇帝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金色血沫濺在酒樽上，蠱蟲立刻翻肚死去。

“陛下！“程景硯從禁軍隊列中沖出，借攙扶之機擋在魚幼薇身前，“御醫說陛下不宜見風，請容微臣護送回宮。“

太后拍案而起，袖中滑出根泛著藍光的銀針：“哀家還沒......“

“母后。“皇帝突然抬頭，眼中金光暴漲，“兒臣記得您最惡金色？“他故意晃了晃沾滿金血的袖子。

魚幼薇趁機跪下：“妾身突感不適，求太后......“

“慢著！“太后厲喝，竟從懷中掏出半塊鎖鱗佩，“哀家還有賞賜！“

玉佩出現的剎那，魚幼薇頸間的半塊鎖鱗佩突然劇烈震動，燙得她幾乎驚叫出聲。太后手中的玉佩通體血紅，內側赫然刻著“淑“字——正是皇后所說藏在太后枕下的那半塊！

“才人可認得此物？“太后步步逼近，年輕的面容開始扭曲，“據說兩塊玉佩相合，能驗出真龍呢。“

魚幼薇看向皇帝，卻見他微微頷首——是今晨程景硯傳達的“玉佩合則生“！她強忍恐懼，緩緩掏出自己那半塊刻著“陳“字的玉佩。

“果然在你這里！“太后聲音陡然尖利，竟如金鐵刮擦，“當年陳淑嘉那個賤人......“

話音未落，她猛地將兩塊玉佩拍向魚幼薇！

千鈞一發之際，程景硯飛身撲來。三塊玉佩在空中相撞，爆發出震耳欲聾的龍吟！刺目的金光中，太后發出凄厲慘叫——她的偽裝如蠟般融化，露出底下腐爛的真容：青黑皮膚上布滿鱗片，額頭突出兩支斷角！

“護駕！“程景硯拔劍高呼，卻見那十二位嬤嬤同時掀開紅綢——托盤里竟是十二顆跳動的心臟！

魚幼薇被氣浪掀翻在地，兩塊鎖鱗佩當啷落地。她驚恐地發現自己的手指正在龍化，指尖伸出利爪。更可怕的是，體內龍氣如脫韁野馬般奔涌，所過之處血脈俱焚！

“抓住她！“假太后厲喝，“她要現原形了！“

魚幼薇本能地抓向鎖鱗佩，卻在觸碰瞬間被彈開——玉佩表面覆滿了金色電弧！混亂中，她看見皇帝袖中滑出把匕首，而程景硯正被三名嬤嬤圍攻。

“清璃姑姑......“程景硯突然用陌生語言呢喃，劍鋒燃起金色火焰，“永鎮鎖龍潭......“

這聲音仿佛觸發了什么。魚幼薇體內暴走的龍氣突然匯聚到掌心，她不受控制地朝最近的心臟托盤拍去——

“轟！“

那顆心臟炸成血霧，持托盤的嬤嬤瞬間化為白骨！魚幼薇驚駭地看著自己金光繚繞的右手，余光瞥見皇帝正用匕首劃開掌心，將血滴向落地的鎖鱗佩。

“魚幼薇！“假太后突然撲來，斷角直刺她心口，“你的龍氣歸我了！“

魚幼薇本能地抬手格擋，暴走的龍氣與斷角相撞，爆出刺目火花。假太后被震退數步，魚幼薇也踉蹌倒地，右臂衣袖碎裂，露出完全龍化的手臂——金鱗覆體，五指成爪！

“原來如此。“皇帝突然大笑，“清璃把龍氣給了你，把記憶給了景硯！“他染血的手抓起兩塊鎖鱗佩，“可惜你們都不完整......“

假太后厲嘯著沖向皇帝，卻在觸及鎖鱗佩前被程景硯一劍穿心！劍鋒上的金火瞬間蔓延到她全身。

“不——！“假太后在火光中扭曲，“你們不知喚醒的是什......“話未說完便化作飛灰。

詭異的是，那些灰燼竟聚成條小蛇，閃電般竄向魚幼薇！皇帝飛身阻攔，卻被小蛇鉆入胸前傷疤。他悶哼一聲跪倒在地，傷疤處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咒文。

“陛下！“程景硯扶住皇帝，卻被一把推開。

“滾！“皇帝眼中金光暴漲，“全都......滾......“話未說完便昏死過去。

魚幼薇掙扎著爬向鎖鱗佩，每動一下都像踩在刀尖上。她的身體正在崩潰——右臂完全龍化，左腿也開始覆鱗。就在指尖即將觸及玉佩時，程景硯突然攔在她面前。

“別碰！“他眼中金光流轉，“玉佩在吸收龍氣！“

魚幼薇這才發現，兩塊鎖鱗佩正瘋狂汲取她散逸的龍氣，玉佩表面浮現出血管般的紋路。更可怕的是，皇帝胸前的咒文也在同步發光！

“他......在用玉佩偷我的龍氣？“魚幼薇難以置信。

程景硯沒有回答。他正痛苦地按住太陽穴，斷斷續續說著陌生語言：“鎖龍潭......永鎮者......清璃姑姑說......“突然，他一把抱起魚幼薇躍下高臺，“禁軍要滅口！“

果然，一隊著鐵甲的禁軍正沖向高臺，手中勁弩齊齊對準他們。程景硯幾個起落竄入假山群，弩箭追著腳后跟釘入石板。魚幼薇在他懷中看見自己的金發正隨風飄落——龍化已蔓延到發梢！

“放我下來......“她聲音嘶啞，“我控制不住龍氣......“

程景硯剛放下她，就見她右爪不受控制地拍向山石。轟隆一聲，三人高的太湖石炸成齏粉！煙塵中，程景硯突然抓住她龍化的右腕：“看著我！清璃姑姑說過什么？“

這觸碰如鑰匙般打開了記憶閘門。魚幼薇眼前浮現錦鯉池底的場景——龍女清璃將龍氣渡給她時耳語：“待玉佩合璧時，把記憶還給永鎮者......“

“記憶......“魚幼薇抓住程景硯的手，“清璃說把記憶還給你！“

程景硯渾身一震，額間浮現出龍紋。但下一秒，更多禁軍包圍過來。他不得不再次抱起魚幼薇：“先離開這里！“

穿過假山密道時，魚幼薇的龍化癥狀越來越嚴重。金鱗已覆蓋大半身軀，呼吸時甚至噴出零星火星。程景硯帶她潛入一處荒廢偏殿，剛關上門，魚幼薇就癱倒在地。

“壓制不住......“她痛苦地蜷縮起來，龍爪在地上抓出深深溝壑。

程景硯突然割破手掌，將血滴在她眉心：“以永鎮者之血，封！“

鮮血觸及皮膚的剎那，魚幼薇體內暴走的龍氣突然溫順下來。金鱗緩緩隱入皮下，但右臂和左腿的龍化卻無法逆轉。更奇怪的是，她竟能聽懂程景硯方才念的咒文——那是龍語！

“你是永鎮者？“魚幼薇虛弱地問，“鎖龍潭......“

程景硯卻茫然搖頭：“我不知道......觸碰你時，這些詞句自己冒出來。“他看向自己染血的手掌，“我的血為何能壓制龍氣？“

魚幼薇想起清璃的記憶碎片——玄甲少年跪在龍女面前自稱“景硯“。她猶豫是否該告訴程景硯，偏殿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搜！每寸地皮都不許放過！“是趙嬤嬤的聲音，“太后娘娘有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程景硯迅速滅掉燭火，將魚幼薇藏到佛龕后。透過縫隙，魚幼薇看見趙嬤嬤手中捧著個金匣——與太后服藥用的金匣一模一樣！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匣中傳出微弱心跳聲。

“那匣子里......“魚幼薇無聲地做口型。

程景硯眼中閃過痛色：“處子心。“他無聲抽出佩劍，“待我引開她們，你從后窗走。“

魚幼薇抓住他衣袖：“一起走！“

“不行。“程景硯搖頭，“你身上龍氣未穩，再動用武力會加速龍化。“他突然壓低聲音，“去找蘇嬤嬤，她知道地下龍脈的入口。“

腳步聲越來越近，程景硯突然吻了下魚幼薇的龍爪：“清璃姑姑說的沒錯，你果然是......“話未說完，他縱身躍出窗外。

“在那邊！“趙嬤嬤厲喝，帶著眾人追去。

魚幼薇趁機從后窗翻出，落地時龍化的左腿讓她險些跌倒。她這才發現，龍化帶來的不僅是異變，還有超凡的力量與敏銳——她能聽見百步外的私語，能看清夜色中的蚊蠅！

借著這份力量，魚幼薇輕易避開巡邏禁軍，來到蘇嬤嬤居住的偏僻小院。剛叩門，門縫就伸出只蒼老的手將她拽入。

“老身料到你會來。“蘇嬤嬤點亮油燈，昏黃燈光下，她布滿皺紋的臉顯得格外凝重，“看到你身上的龍化，就知道鎖鱗佩已經合璧過了。“

魚幼薇震驚地看著老人：“嬤嬤知道龍氣？“

“老身侍奉過三代帝王。“蘇嬤嬤從箱底取出卷帛書，“真太后薨逝前將此物交給我，說'待金鱗現世時示之'。“

帛書展開，竟是幅精細的龍脈圖！圖中標注著從皇宮到五臺山的地下通道，沿途十二個紅點恰如北斗七星排列。魚幼薇突然想起太后高臺上十二張案幾的布局——那不是隨意擺設，而是龍脈陣法！

“陛下他......“魚幼薇剛開口就被打斷。

“非真龍。“蘇嬤嬤冷笑，“先帝晚年求長生，與妖道合作用鎖鱗佩強奪龍氣，才有了今上。可惜奪來的龍氣不純，需不斷用少女心頭血溫養。“

魚幼薇想起皇帝袖口滲出的金血，還有那些捧心臟的嬤嬤......所以太后與皇帝實為一丘之貉？那程景硯又是何立場？

“老身時間不多了。“蘇嬤嬤突然咳嗽起來，嘴角溢出黑血，“趙嬤嬤給我的茶里下了毒......聽好，真龍在鎖龍潭底，持完整鎖鱗佩者可喚醒......“

院外傳來腳步聲，蘇嬤嬤強撐著推開床板，露出條幽深地道：“快走！順著龍脈去鎖龍潭！“

魚幼薇剛要鉆入，蘇嬤嬤又塞給她個錦囊：“里面有清璃留下的......“話未說完，老人突然瞪大眼睛倒下——背后插著支淬毒弩箭！

“找到你了。“趙嬤嬤踹門而入，手中弩箭對準魚幼薇心口，“娘娘要你的龍心！“

魚幼薇本能地抬手，龍化的右臂竟生生抓住弩箭！她順勢前撲，利爪劃過趙嬤嬤咽喉。溫熱血漿噴濺在臉上時，她才驚覺自己殺了人。

“從后門走......“垂死的蘇嬤嬤用最后力氣指向后院，“井底......通龍脈......“

魚幼薇含淚鉆入地道，在黑暗里瘋狂奔逃。她右臂的龍鱗沾滿鮮血，在黑暗中泛著微光。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出現水聲。她循聲而去，竟來到處地下湖泊——水面上浮動著金色光點，與清璃記憶中的鎖龍潭一模一樣！

潭邊石碑上刻著古老的龍紋，魚幼薇觸碰的瞬間，體內龍氣突然沸騰。她顫抖著打開蘇嬤嬤給的錦囊，里面是縷金發和片龍鱗，鱗片上刻著兩行小字：

“真龍沉睡日，永鎮歸來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