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師父,我要還俗。”
陳凡夾了一大塊紅燒肉,大口一抿便順喉下肚,再抄起酒碗灌了一大口,拿起毛巾抹了把嘴,對著張玄松說道,“您看看誰比較適合接替我當觀主的,安排一下,等白云觀辦玉皇誕的時候,順便昭告十方道友,也不耽誤功夫。”
反正張玄松不可能當觀主,主要是組織不允許,所以只能從現有的九個小道士里面選。
雖然他們都還沒成長起來,但現在陳凡也管不了那么多,總不能一直讓姜麗麗等著吧。
最多自己在背后給他們撐腰,總歸不會耽誤了朝陽觀。
張玄松看他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樣子,面無表情地說道,“當這個觀主,耽誤你破戒了嗎?”
陳凡又挑了一塊魚肉,嘆道,“平時吃吃喝喝也就算了,不過我今年滿20,打算扯證結婚,這就不好繼續當觀主了吧。”
聽到這話,李尚德和林遠祥紛紛抬頭,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
小徒弟要結婚了嗎?
周亞麗則在一旁連連點頭,只是沒敢說話。
張玄松愣了愣,隨后不禁一聲長嘆,“哎,當年崳山怎么就跟著龍門走了呢?”
本來一開始全真教是沒有戒律的,甚至于在丘處機之前,整個道教都是百無禁忌,除了最基本的三大戒,就是戒肆意殺生、戒偷盜、戒淫邪,其他的幾乎都是導人向善,比如尊老愛幼、孝敬父母、尊敬長輩之類的條規。
甚至還有很樸素的環保意識,就是不能隨意放火燒山、除了正常砍柴不得隨意砍樹、不能竭澤而漁、打獵時不能打小獸和懷孕的母獸等等。
是后來丘處機借鑒了佛門的沙彌戒、具足戒、菩薩戒,制定了全真教龍門派的“三壇大戒”:初真戒、中極戒和天仙大戒。
剛開始還好,只是單壇秘授,也就是關起門自己玩,后來到了龍門派七祖王常月真人時,覺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便大開方便之門,召集龍門派道徒,在白云觀行“百日圓滿三壇大戒”。
無論是誰,想要加入龍門派,就必須參加這個受戒儀式,認真學習清規戒律,經百日學習、考核合格以后,才會發給度牒。
從此龍門派名聲大噪,于全真教中獨領風騷,甚至從某種程度上可以代表了全真教。
全真其他幾個分支一看,大家都是一個祖師名下出來的,憑什么就你們最風騷?
于是便照方抓藥、照貓畫虎,從此這“三壇大戒”就成了整個全真教的清規戒律。
而正一教與全真不同,都不是一個祖師,自然不會跟著學,所以正一教的教規,才更符合早期的原始道教教義。
還有另外一派、有別于“北全真”的“南全真”,則是學了一半,大部分的清規戒律學了,卻保留了“居士”和“婚嫁”。
所謂的“居士”就是居家修行,婚嫁就不用解釋。
其實嚴格說來,陳凡早就犯了N條教規,這第一條出家修行就沒遵守,后面的不飲酒、不食肉更是天天犯。
也就是自從1911年以后,就斷了“百日圓滿三壇大戒”的儀式,近十幾年更是連“教”都沒了,哪還有人管他犯不犯戒。
否則換成幾十年前,絕對是被逐出師門的下場。
但現在宗教局重新復建,道協、宮觀等也將要恢復,有些東西都會慢慢重新回來。
他要是再這么肆無忌憚,那就是給朝陽觀拖后腿,身為朝陽觀的“中興之祖”,自然不能這么干。
所以即便張玄松再怎么舍不得,此時也只能悶悶地無話可說。
總不能讓寶貝徒弟不娶媳婦兒吧?那絕對不可能。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你腦子那么聰明,就不能想個辦法?”
陳凡端著飯碗,咽下嘴里的飯菜,說道,“能有什么辦法?除非可以修改全真教教義,把里面的一些清規戒律直接刪改。
我要是七老八十了,修道幾十年,也成了一代教祖,說不定還能碰一碰,現在嘛,想都別想。”
本來有個辦法,但是這個辦法不能從他的嘴里說出來,否則味道就不對了。
張玄松沉吟幾秒,忽然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抬起頭笑著說道,“其實我沒想重新出家,也是受不了那些清規戒律,但老祖宗定的規矩,咱能怎么辦呢?”
隨后一邊夾菜,一邊說道,“沒事兒,回頭我去觀里瞧瞧,那幾個小家伙表現都還不錯,看看選誰來當觀主。
不過他們以前是正一的人,雖說現在送到朝陽觀掛單,可道籍還沒變,回頭還是要找一下劉道長,給他們辦個‘冠巾’儀式,正式轉到崳山派朝陽觀名下來。”
說完又是滿臉的愁苦,“那些個小家伙,最大的也才十七八歲,又不像你似的道功、經文都出類拔萃,讓他們背經文還可以,論道就不用想了,道功更是才起步,這可要怎么弄哦?”
陳凡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說,“那吃完飯就去找劉道長聊聊,看看儀式怎么弄。”
……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劉道長將身上的道袍棉襖裹緊,雙手揣在袖籠里,看了看找上門來的張玄松和陳凡,笑著說道,“青蓮觀主畢竟是一代高功,且一身道功精湛無比,已然達到真人的境界,經文也是爛熟于心,觀中經道盡皆拜服。
若是就此還俗,未免是我道門一大損失。
我有個辦法,可讓青蓮觀主不違反戒律,又能繼續擔任朝陽觀主之職。”
張玄松立刻滿臉驚喜,“什么辦法?”
陳凡則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劉道長,沒有說話。
劉道長哈哈笑道,“無論全真還是正一,都是禮拜三清、尊奉六御,往日先賢中,全真轉正一、正一投全真的也不是沒有,即便是當下,雷空云等九人也是如此,還有老道自己,是正一、卻照樣托身于白云觀中。
事急從權,不過如此。”
聽到這里,張玄松和陳凡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果然,劉道長笑著說道,“不妨請青蓮觀主改籍正一,以青蓮觀主的真人修為,無論是龍虎山天師道、茅山上清派,又或者西山萬壽宮凈明宗、閣皂山靈寶派,想必都樂意之至。”
頓了一下,見兩人都沒有明顯反對的意思,他才繼續說道,“屆時青蓮觀主大可以、以正一教真人的身份,代管朝陽觀,真人之尊堪比天師,任誰都只會羨慕,絕不會引來非議。”
這個在道教中還真是比較常見的現象,一支道觀衰敗以后,若有相好的道友得知,便可以代為主持。
劉道長現在就是白云觀的監院,后來還成了白云觀的主持,白云觀可是全真龍門派祖庭,這也不妨礙他正一教的身份吶。
陳凡看了看張玄松,見他不說話,便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就這么滴吧。”
正一教就簡單多了,對于陳凡來說,只要不明目張膽地吃牛肉、烏魚、鴻雁和狗肉,其他戒律有跟沒有差不多,說是百無禁忌也不為過。
張玄松暗暗松了口氣,目前來說,這個辦法是最合適的,有陳凡和沒陳凡的朝陽觀,區別可大了,這個小道觀,短時間內還真離不開他,哪怕他一年到頭人不在觀里也一樣。
如今改的只是道統,只要對朝陽觀好就行,反正也不耽誤自己還是他師父,他自然沒有意見。
而陳凡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才同意繼續保留道籍。
總不能真的娶了老婆就不管師父吧。
不過說真的,朝陽觀的人才梯隊培養計劃,也該提上日程了。
就在陳凡思索的時候,張玄松看著劉道長問道,“以道長之見,小徒改到哪一派門下比較合適?”
劉道長不假思索地說道,“能配得上青蓮觀主的,非天師道莫屬。”
古代絕大部分時候都是天師道掌管天下道門,只是在近代出了點岔子,以至于正一教勢頭衰弱,全真才擔當起道門的重任。
現在讓陳凡脫離全真轉投正一,自然只有最為正統的天師道最合適。
陳凡卻回過神來,輕輕搖了搖頭,說道,“龍虎山就算了,招牌太大,其他幾個我也不愿意選,理由都一樣。
低谷的時候自然相安無事,可要是哪天道門再次興旺,大門大派里面人多嘴雜、心思也多,難免起些矛盾,我不喜歡。”
他轉頭看了看張玄松,回過頭來笑道,“正一派中,有沒有跟我們朝陽觀差不多,這種一脈單傳的?”
現在朝陽觀正兒八經的道士就他一個人,哪怕算上張玄松,也就兩個,可不就是一脈單傳么。
劉道長聽到這話,先是皺眉想了想,隨即說道,“若說人丁稀少的,可能就剩我這一脈了。”
他攤開兩手,苦笑著說道,“我家本來是前門關帝廟的樂舞生,前清亡了以后,依然在關帝廟里修行討生活,屬于正一教清微派,拜清微天玉清元始天尊為祖,現在我這一脈就剩我一人,你要一脈單傳的,也就是我這里了。”
陳凡早已經兩眼發亮,等他話音剛落,便迫不及待地問道,“清微派不是雷法正宗嗎?怎么劉道長沒有練過?”
劉道長一聽,臉上苦色更濃,“雷法確實是清微派的看家本領,我這里還藏著原版的《清微元降**》、《清微神烈秘法》、《清微齋法》、《清微丹法》等完整秘傳。
但是從老道的祖爺爺開始,我劉家就負責主持前門關帝廟的法事,身在皇宮眼皮子底下,又是欽定的樂舞生,三天兩頭的有權貴過去參拜,哪有時間去修什么雷法?
能把各種儀軌主持好,不惹來禍事,就要感謝天尊保佑咯。”
說完還嘆了口氣,低下頭來。
面前兩人卻沒有看見,他眼底赫然浮現的一抹笑意。
這樣還不上鉤?!
既然秘傳珍本都在,那還有什么好說的?陳凡當即干咳一聲,說道,“道長,你就說收不收吧?”
劉道長調整好表情,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眉頭微微皺起,“你確定放著天師道、上清派那些大派不去,要來我清微派?”
跟鼎鼎大名的龍虎山、茅山相比,清微派確實名氣小了很多。
哪怕為了彰顯自己的道統之正,清微派的道士宣稱自己傳自元始天尊,然后衍生為真元、太華、關令、正一四派,最后四派合一始創清微,也改變不了被歸為正一教的事實。
陳凡則毫不在意,用力點頭,“確定。”
劉道長看著他,過了兩秒,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既然如此,那老道今天就占個便宜,為我清微派收一高功。不過老道才疏學淺,不敢當青蓮觀主之師,今日就代師收徒,你我以后師兄弟相稱即可。”
陳凡眨了眨眼,臉上帶著幾分尷尬,笑道,“這倒是不必,您老比我師父年紀也小不了幾歲,就算拜師也是可以的。”
旁邊張玄松正要說話,劉道長便將手一揮,“達者為師,哪有明知不如還要收徒的道理?就這么定了。”
隨后劉道長請來白云觀里的眾位高功,在他們的見證下,代師收徒,為青蓮道人“傳度”。
全真“冠巾”,正一“傳度”,都是必不可少的入門儀式,哪怕“轉崗”也一樣。
即日起,全真教崳山派青蓮道人、便成了正一教清微派青蓮真人。
只不過他們這一支有點慘,僅有兩個人不說,還一個托身白云觀,一個托身朝陽觀,連屬于自己的宮觀都沒有。
不過這個不重要。
等儀式結束,其他高功散去,陳凡立刻湊到劉道長面前,小聲說道,“師兄,咱們家的秘傳珍本在哪里?”
劉道長微微一笑,轉身就走,“且跟我來。”
陳凡立刻顛顛地跟在后面。
看著徒弟跟別人跑了,張玄松捏著下巴直皺眉頭,同時在心里嘀咕,寶貝徒弟能不能把全部的雷法秘傳拿到手呢?
這可是連師祖都惦記過的清微派秘法,就雷法而言,能與清微派相比的,也就只有神霄派一門,連龍虎山天師道和茅山上清派也要稍遜一籌。
要是徒弟能搞到手,自己也能過過眼癮。
至于說練,那是不可能練的了,不管這個雷法是內練功夫還是所謂的神仙法術,絕對都是以剛猛為主,他現在一大把年紀,能保持住目前的狀態就不錯了,哪還能練那么剛猛的東西?
……
“嚯,果然不一般,照這種練法,我小時候要是練這個,能不能活到今天都不一定。”
張玄松將徒弟帶回來的清微派秘本丟回去,“你還是自己練吧,我可消受不了。”
陳凡將書本接住,順手放在一旁,繼續看著手里的古籍,頭也不抬地說道,“撇開祈雨降魔、雷部戰神、真武大帝這些東西,所謂的雷法,其實就是以內練為基礎,輔以外部儀軌作為心理暗示,強調誠于中、感于天,修于內、發于外,是一門非常霸道的功夫,也可以算是內丹術中的一種。”
又看了幾頁,他才抬起頭笑道,“不錯不錯,這個改換門庭沒有白改,有了這幾本秘籍,至少能將實力提高三成。”
一直在旁邊當透明人的周亞麗忍不住了,“我聽麗麗說過,她說太極門的楊大爺、通背門的趙大爺、形意門的韓大爺他們說,你現在的功夫不是天下第一也是天下第一,就算再提高三成,那不還是天下第一嗎,有什么區別?”
陳凡緩緩轉過臉,語重心長地說道,“亞麗同志,難道你就不知道自我超越的道理嗎?
還有啊,他們說我天下第一就天下第一?誰知道哪個犄角旮旯里面藏著什么老妖怪?
做人得低調,咱就是個年紀輕輕的小道士,還是馬上要結婚的那種,什么功夫不功夫的,以后別提。”
隨后看看三位師父,“那什么,要是沒別的事的話,我們就先回去了哈,等過完春節,再跟老舅他們一起過來。”
李尚德輕輕舉起手指著他,“明天臘八,明兒個早上煮鍋臘八粥再走。”
陳凡嘴角微抽,“行、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