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每天都人聲鼎沸、比肩接踵的朝陽觀,如今還沒有復觀的白云觀,就顯得清幽了許多。
之前張玄松還抱怨過說朝陽觀太小,以至于香客太多,一點都不寬敞。
其實朝陽觀不小了,寧郡王府東西中三個院子全部加起來,也才5000平米左右,朝陽觀就占地2000平米,比普通的三進四合院大了三倍,也只是個三進的院子而已,確實不能說小。
但跟占地60000平方米的白云觀相比,確實就顯得太小。
陳凡和周亞麗兩人在劉道長的陪同下,暢游這座千年古觀,就更加覺得空曠。
他抄著兩手,看著天空中點點雪花飄落,笑著說道,“我師父天天待在朝陽觀里面,和香客下棋聊天,總覺得那地方太小,其實他沒有嫌棄的意思,反而自豪得很。”
用后世的話來說,就叫凡爾賽。
劉道長哈哈笑道,“現在哪個道友不羨慕朝陽觀的香火?張同志是在炫耀觀里的香火旺盛呢。”
雖然張玄松小時候是道士,不過后來一不念經二沒拜神,早就脫離了道觀,所以只能以同志來稱呼。
剛開始的時候,劉道長還以為張玄松是深藏不露,只派出一個徒弟,就能與白云觀內眾多高功論道,后來與張玄松接觸多了,終于看穿了他的底細。
那位老同志雖然道功不俗,可對道經是一竅不通,幾十年沒有修過道,早就忘得一干二凈。
再看看身邊這位年輕的青蓮觀主,劉道長不禁暗暗感嘆,有些人就是天生的修道種子,明明年紀不大,卻道心通明,還身懷一身驚人的修為。
劉道長自己只是經道,就是只念經、不修功,看不出陳凡的特異之處,不過觀里有修道功的道友,之前還能看出陳凡的道功境界,但今天再去看,只覺得與常人無異,分明是到了返璞歸真的地步。
還私下里對著他們感嘆,說可能古之真人,也莫過于此。
真人有兩種,最早的是古之真人,《黃帝內經》有云: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陰陽,呼吸精氣,獨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壽敝天地,無有終時,此其道生。
《鬼谷子》則說:生受于天,謂之真人;真人者,與天為一。內修煉而知之,謂之圣人;圣人者,以類知之。
后來道教成立,真人成了道教獨有的稱呼,于是就有了道之真人。
比如關伊子、莊子、列子,在唐朝時期就被封為道家真人,也是道之真人。
而鬼谷子、王重陽、張三豐等,則被封為得道真人,也可以視為古之真人。
道家還將人分為五類,分別是真人、至人、圣人、賢人、凡人。
其實在陳凡看來,無論是道之真人還是古之真人,都還沒有脫離凡人的地步,或許道家的人之五境,也都是人的修行過程,只不過有的側重于思想境界,有的偏向于鍛體修真,并沒有高下之分,始終都在修行路上求超脫,卻永遠無法超脫。
最起碼按照道家的劃分,他現在最少也是個真人級,也沒感覺自己練出什么特異功能出來,最多就是跟武俠里的外功宗師有些類似,反正內力是絕對么有滴。
現世真人陳道長不知道身邊劉道長腦子里的百轉千回,他看著盡管經過修復、但還是略顯衰敗的白云觀宮殿,輕聲說道,“其實我也覺得現在的朝陽觀有點小,這不是當時沒錢么,只能買個破爛的院子改造,想著等以后有錢了,再換個大點的地方。”
說這話的時候,還瞟了周亞麗一眼。
周亞麗收到眼神,忍不住撇了撇嘴角,沒事的時候就當我不存在,有事的時候就想起我,當我是工具啊?
雖然心里不爽,不過還是很配合地說道,“建個道觀能要多少錢?反正不管多少錢,我出了。”
陳凡現在發現,有這么一個富豪親戚就特別好,這樣花錢的時候,只要打他們的旗號,就可以不用顧忌很多東西。
他當即雙手一拍,哈哈笑道,“那感情好,三清道祖會保佑你滴!”
隨后看向劉道長,“不知道咱道協什么時候恢復工作,還有這道觀買地的事,是什么個章程啊?”
劉道長的思緒還停留在上一句話,朝陽觀沒錢?這話千萬別讓其他道友聽到,否則容易心酸,更嚴重的還會起心魔,實在是危險得很。
再聽到陳凡的問題,等了好幾秒,他才反應過來,隨即說道,“其實從那次重要的會議之后,道協就已經慢慢開始恢復辦公,只不過,上級的宗教局還沒有正式恢復工作,很多事情都沒辦法開展。”
頓了一下,他又說道,“不過,雖然很緩慢,但各項工作都在穩步推進,如果順利的話,明年(農歷)應該就能正式恢復道協。
不止道協,佛協和其他宗教協會,也都會同步恢復。”
他滿眼復雜地看著陳凡,“至于你說,要以朝陽觀的名義買地,并重建新觀,估計要等道協正式恢復辦公以后,才能出具相關文書。”
時移世易,之前建小朝陽觀時的便宜行事,現在卻是不能那么做了。宗教局復建,有些東西還是得規范起來。
陳凡雙手摩挲,哈哈笑道,“那就是最多再等一年?一年時間而已,等得起。”
等一年,再用兩年買地建道觀,這么說的話,那再過三年左右,就能實現當初自己對張師父的承諾,買個大的、重振朝陽觀!
此時雪越來越大,劉道長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帶著兩人到一處假山上的涼亭里坐下。
看了看兩人,劉道長笑道,“青蓮道長今日來訪,應該是有事而來吧?”
剛才幾句話的功夫,竟然令得劉道長的道心有點不穩。
現在全國宮觀都缺錢,好些道友還沒拿到相關單位補發的津貼,收入不穩定,又沒有香火供應,經常饑一頓飽一頓。
唯有朝陽觀,開觀這大半年來香火鼎盛不說,現在竟然還嫌棄地方小,想要換個大點的地方。
關鍵是連“施主”都找好了,只等道協復建,拿到文書就能開干。
哪怕他修道幾十年,道心穩固無比,也有些承受不住。
此時要是再繼續聊這個,恐怕真要起三毒之念。
三毒便是貪欲、嗔恚、愚癡,本來是道家的術語,道家認為這些負面情緒不僅影響個人的身心健康,還會阻礙對道的領悟,修行者需要摒除三毒、以達至清凈境界。
佛門覺得這東西不錯,很自然地就拿了過去。
其實這兩家經過千余年的發展,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后來儒家也摻和進來,才有了后來的三教合一之說。
陳凡哪知道劉道長差點道心崩潰,見他轉移話題,便順著他的話說道,“今天過來,主要有兩件事想要咨詢一下,第一件,不知道京城各觀的復觀工作準備得怎么樣了,具體時間定了沒有?”
他笑了笑,說道,“您也知道,我另外還有本職工作,如果定了的話,最好是能提前說一聲,我也好安排時間觀禮。”
劉道長恍然點了點頭,先是笑了笑,說道,“青蓮觀主有心了。”
隨即解釋道,“我們道協與京城各觀觀主商量過,目前雖然說上面對宗教已經放寬條件,若是直接復觀,也未嘗不可。
不過名不正則言不順,道門自然有自己的規儀,香火停了多年,必定需要一個儀式,上告天地祖師,下告四方信眾,才好開門迎客。
只不過物力維艱,雖有青蓮觀主和部分信眾捐贈,卻還是有所欠缺。
所以我們商議過后,一致決定,各個道觀不再單獨舉辦復觀儀式,就在這道協所在地的白云觀,于‘玉皇誕’之時,辦一場法會,法會當日,各所道觀便開門迎客。”
道教有許多重要的節日,比如正月十九紀念丘處機的燕九節,三月初三的上巳節、分上元中元下元的三元節、冬至日的元始天尊誕、夏至日的靈寶天尊誕、農歷二月十五的道德天尊誕等等,其中有些是全真教的,有些是正一教的。
玉皇誕便是正月初九,也是道教最重要的節日之一。
放在那天舉辦法會,無論是全真還是正一,都能接受。
陳凡輕輕點頭,笑道,“正月初九的日子挺好,我聽說,當年京城的‘燕九節’也是民間一大樂事,正月初九復觀,正好十天后就是燕九節,到時候白云觀的香火一定很旺。”
劉道長聞言,不禁哈哈笑道,“沒想到青蓮觀主還知道這個,確實如此。
白云觀燕九節,本來是全真教丘處機壽誕日,早在元朝時期就已成規模,那時大都民眾以正月十九為‘燕九’,所以丘祖壽誕也被稱為燕九節,每逢燕九之日,闔城男女齊赴長春宮、白云觀,適時記載,‘縱情宴玩,以為盛節’。
明代詩歌中,也有‘燕市重逢燕九,春游載選春朝’、‘鬧蛾人勝爭貼,怖鴿天花亂飄’的詩句。清初《燕九竹枝詞》,則總結為‘長春修煉白云多,長春去后年年客’。
其實除了白云觀,城中其他道觀也有眾多信徒上香敬拜。
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我們才決定將復觀儀式定在玉皇誕,然后再接上‘燕九節’,城中百姓必定都能知道道觀復觀,繼而廣為傳播,我道門復興之日,必然不遠矣。”
陳凡聽著連連點頭,“嗯嗯,有道理。”
隨后抬起頭笑道,“這樣的話,那正月初九玉皇誕,我一定準時到場。”
周亞麗在一旁突然說道,“我能來嗎?”
劉道長側過身對著她,哈哈笑道,“當然可以,我道門舉辦法會,從不拒絕信眾觀禮,施主大可隨意。”
說完之后,他又對著陳凡說道,“既然是城中道觀聯合舉辦法會,以小道之見,朝陽觀不妨也參與進來,以示親和之意。”
陳凡聽著連連點頭,“嗯嗯,您說的有道理,到時候我會安排人過來參加。”
劉道長笑道,“朝陽觀中道士不多,況且玉皇誕之日,所有道觀都會舉辦自己的儀軌以作紀念,到時候除了青蓮觀主自己之外,只需要安排兩名知客道,過來舉旗即可。”
陳凡一聽,頓時松了口氣,“剛才我還在擔心,觀里派不出多余的人手,如果只安排兩個人,那就沒事了。”
劉道長笑了笑,朝陽觀確實人丁稀少,比起一些封閉的道觀也有所不如。
那些道觀雖然被遣散了許多道士,但這大半年來,經過奔波尋找,除了極少數失聯的、去世的,大部分人都重新聯絡上,只等復觀之后,就可以重新登記道籍,再等宗教局恢復正常,自然可以恢復原樣。
比起財大氣粗卻沒幾個人的朝陽觀,甚至可以說一聲“人多勢眾”。
如果不是擔心陳凡懷疑他們要竄奪道統,他甚至可以再推薦幾十個人過去,就怕現在的小道觀住不下。
確定了參加法會的時間,陳凡終于說到今天的正題。
他干咳一聲,對著劉道長笑道,“今天來的第二件事,是想向劉道長你請教一下,這個祭祖流程是怎么弄的?”
“祭祖?”
劉道長好奇地看了看他,說道,“青蓮觀主可是要祭祀自家先輩?”
如今民間祭祀已經基本恢復,不過在廟觀還沒有普遍恢復的情況下,大多都是燒點紙錢,根本沒有什么正兒八經的儀式。
看陳凡這打算,分明是想要操辦一場大的?!
陳凡看了看周亞麗,說道,“算是自己先輩吧,主要是周家先祖,我外公那邊的。”
劉道長恍然點了點頭,“明白了。”
這才正常嘛,如果是海外華商回國祭祖,自然很正常,而陳凡不管怎么說,現在也是在編的干部,哪能干那么招人眼的事?
他沉吟兩秒,說道,“關于祭祖,倒也沒有很特別的道門儀軌,大多都是在春節前后,集齊家族后輩舉辦儀式。
具體的流程,無非是上香、讀祝文、奉獻飯羹祭品、奉茶、獻帛、獻酒、獻饌盒、獻胙肉、獻嘏辭(福辭)、焚祝文、辭神叩拜等。
與道門相關的,主要就是讀祝文和獻嘏辭,然后從頭到尾,有經道在旁邊誦經念咒,為先祖及在世的后輩祈福。”
陳凡眨眨眼,看著他問道,“就這么簡單?”
這不就是跟民間風俗差不多的么,他可是江南大學正經的民俗學教授,對這方面純熟啊!
劉道長笑了笑,說道,“說簡單也簡單,說不簡單也不簡單,不簡單的地方在于經道難尋,高功與道徒,肯定是不一樣的,誦經的效果也是天壤之別。”
陳凡雙手一拍,呵呵笑道,“這次舉辦祭祖儀式的地方在沈陽郊外,劉道長能不能推薦幾位高功。您放心,所有路費食宿我們全包,并另有香火奉上。
至于時間,初步定在除夕前后,但肯定不會誤了開觀法會。”
周亞麗在旁邊很認真地點頭,“錢不是問題,人越多越好!”
劉道長眼角微抽,這么豪橫的嗎?
隨即沉吟幾秒,“如此的話,我回去與眾高功商量一下。”
他抬起頭笑道,“青蓮道長多次施恩于眾觀,如今不過是一點奔波之苦,我想高功們多半會同意。
若是有可能,集齊三十六天罡之數,或可助祭祖之禮更上一層。”
陳凡一聽,頓時大喜,“那就拜托道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