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下午兩堂課,星期二上午兩堂課。
這一周的任務完成,到下周一之前,算上周二下午和周一上午,陳凡又有六天的自由時間。
恢復自由的那一刻,他便跑到了江影廠。
先看況明義這兩天拍的電影內容,……好吧,看不到,膠片還沒沖洗出來,就沒這么快。
那就暫時放一旁,略過他拍的幾條,陳凡重新接手。
這一次的拍攝場景不在江影廠內部,而是轉移到了大街上。
原來姜甜甜寫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是一部略帶改革意義的都市職場,講述的是返城知青小袁回到家里以后,遭遇了一系列的糟心事,但是他心態樂觀,不等不靠,從報紙上看到政策的轉變、從街坊鄰居身上發現到“為大家服務”的機會。
嗯,不能叫賺錢,應該叫服務社會,在服務過程中取得一點點的回報。
他通過在鄉下學的理發手藝,辦起了流動理發店,不在意外人異樣的目光,也頂住了家里人勸阻的壓力,終于收獲成功的故事。
不得不說,以姜甜甜的閱歷,寫前半截還沒什么問題,畢竟這樣的人和事太多了,她沒見過也聽過,只要適當取材,整理出來一點也不麻煩。
但是后半截的故事,對她來說就有點困難。
不過沒關系,她不知道怎么辦,有人知道。
姜麗麗這個好奇鬼,之前沒少纏著俞可盈打聽安全他們“自力更生、勤工儉學”的故事,在姐姐創作陷入困境的時候,她自告奮勇提供素材。
于是就有了后半截,主角小袁“發現市場、開啟創業”的故事和結果。
陳凡在指導姜甜甜進行文學劇本改編的時候,又對其進行了二次創作。
文豪出手,出來的東西自然又不一樣。
如果說,以前姜甜甜寫的原文,是一篇理想型的青年勵志,在陳凡手里,就變成了一部包含人生哲理的都市輕喜劇。
所有的故事情節、人物、發展過程、乃至最后的結果,都沒有任何變化。
但就如同一碗湯里加了味精、燒烤上撒了孜然,經過陳凡的小小改編,立刻發生奇妙的化學反應。
如果要做個類比,大約就是同一部電影,一個是由普通演員表演,另一個卻是由陳佩斯和周星馳表演。
明明是同樣的臺詞,同樣的場景,卻給人一種爆笑的感覺。
這不,在拍攝現場,不時爆發出一陣陣的笑聲。
陳凡坐在導演席上,拿起毛巾擦了擦汗,轉頭看看封鎖線外圍觀的人群,眼睛里滿是無奈。
武廠長坐在他身邊,看到他的表情,也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呃,陳導演,這些人都是周圍單位的職工,而且他們在拍攝區以外,我們也沒辦法管理啊。”
陳凡轉過身來,擺了擺手,說道,“沒事,反正現場不收音,他們笑他們的,只要不影響我們的演員就行。”
可是怎么能沒影響呢?
盡管演員們都經過專業的訓練,可還有訓練不足的呢。
擔任主演的演員就是,他去年才加入江影廠,接受話劇表演剛滿一年,這部電影立項以后,廠里也沒有其他合適的演員可以出演,這個大餡餅就砸到了他頭上。
小伙子努力是努力,可就是心態還差了些,很容易受到周圍環境的影響。
這還是有楊師傅這些老前輩在戲里帶他,否則更糟糕。
但是這也沒辦法,該有的損耗還是要有,總不能跟這個年代的電影一樣,大街上就幾個演員出沒,半點煙火氣都沒有吧。
大不了多損耗幾盤膠片罷了。
好不容易將街景鏡頭拍完,轉到內景以后,進度又快了起來。
緊趕慢趕,終于在周五這天,完成所有鏡頭的拍攝。
隨著陳凡一聲大喊,“我宣布,《小荷才露尖尖角》電影拍攝完畢。”
聲音剛落,現場立刻響起熱烈的掌聲。
十幾位主要演員自發地鼓著掌圍上來,滿臉激動地看著陳凡。
陳凡哈哈笑著打了個幾個手勢,等掌聲停歇,他看著比自己還小一歲的男主演袁望,笑著說道,“第一次出演主角,感覺怎么樣?”
袁望右手捂著胸口,努力平抑住激動的心情,喘了兩口氣,才說道,“非常開心、也非常激動,拍這部電影,讓我收獲了許多東西,我一定以電影中的主人翁為榜樣,像他一樣、不等不靠,做出一番成績,更好地為大家服務。”
陳凡嘴角微抽,前面還好,后面就有點套話了。
不過看他的樣子,即便是套話,也還是有幾分真心在里面。
他又看向旁邊的一個女孩,問道,“要是這部電影成功了,你和吳海燕一樣,成了電影明星,會有什么樣的想法?”
早在1915年的時候,周瘦鵑翻譯了好萊塢明星瑪麗·璧克馥的自傳,并稱其為“美國明星”,“明星”這個詞由此被提出,然后一直沿用至今。
民國時期最早的電影雜志,就是由明星影片公司創辦的《明星月報》。
不過新中國成立后,大家都統一稱為演員,明星一詞逐漸少有人提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極限反彈,今年1月份《大眾電影》復刊以后,又有人在文章中再次提出“明星”這個詞,并且迅速被廣大群眾接受。
似乎就是要用這個詞匯,將群眾最喜歡的演員們與普通演員分開似的。
不僅如此,《大眾電影》也屢開先河,許多文藝界的“底線”,都是從這里開始得到突破。
比如在今年(1979年)第5期中,封底刊登了英國電影《水晶鞋與玫瑰花》中,男女主角擁吻的劇照,這一舉動在瞬間引起了軒然大波。
喜歡的鼓掌叫好,贊揚編輯部有敢為人先的精神,是對過去桎梏的突破。
反對的跳起腳在罵,恨不得再來一場大風,將這本雜志刮走。
其實吧,如果沒有反對派的跳罵,說不定雜志社就真被罰了。
可他們這么一罵,瞬間就讓人聯想到幾年前不好的東西,于是這場風波就在上級詭異的沉默中安然度過。
倒是讓電影在群眾中的地位,又往上推了一把,還第一次掀起了追星潮流。
幾乎所有的演員,都以能登上《大眾電影》的封面為榮。
很巧,飾演《云湖戀》的吳海燕,還有《擺渡人》、《上海諜影》的兩位女主角,三人都登上過《大眾電影》。
以至于有人喊出“想上《大眾電影》,就拍陳凡作品”的口號出來。
和袁望一樣,都是去年加入江影廠的許丹萍,從進入劇組的第一秒開始,心里就藏了這個野望。
雖然《小荷才露尖尖角》不是陳凡的文學作品,卻是他的電影作品啊,自己能被《大眾電影》選上嗎?
可是拍完電影之后,此時她的心情卻有些復雜。
再聽到陳凡的話,不禁低頭想了想,隨即咬了咬嘴唇,抬起頭說道,“陳導演,我和袁望一樣,能在您的電影里出演角色,已經是非常激動、非常開心,能不能成為明星,已經不重要了。”
陳凡聽到這話,當即暗暗點頭,就沖這情商,這姑娘以后的成就肯定低不了。
許丹萍繼續說道,“在這些天的拍攝過程中,我最重要的收獲,除了在您和眾位師傅們的指導下,演技得到提升之外,更是通過這個故事得到的啟發,使我的心靈得到洗禮。”
陳凡眉頭輕挑,看著她問道,“那說說你的收獲。”
許丹萍抿了抿嘴,看了看周圍幾個人,從武廠長、況主任、勞主任、楊師傅他們眼里,都看到了鼓勵,于是鼓起勇氣,對著陳凡繼續說道,“在影片里面,有的人發出深深的疑問,我們經歷了農村的艱苦生活,回到城市以后,卻沒有工作、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在被江影廠錄取之前,其實我也有這樣的困惑。被江影廠錄取之后,我還是有這樣的困惑……”
這話說的,讓武廠長、況主任幾位領導直摸鼻子。
有點尷尬啊。
以前的江影廠確實如此,除了用上級撥款發工資,連最基本的補貼、獎金都沒有,整個單位沒有一部能拿出手的作品。
職工有這樣的困惑,也在所難免。
許丹萍沒有注意到領導的臉色變化,她還在繼續說道,“事實上,許許多多的知青,都面臨這樣的人生難題,在人生的道路上,我們能做什么?
以前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但是出演了這部電影,我從主人翁身上找到了答案。
那就是不等不靠、積極應對,從人民群眾的需要中,發現我們的價值,只要能滿足群眾的需要,我們的人生就是光明的、我們的未來就是可期的、我們的人生,就沒有失敗。”
等她話音落下,周圍立刻響起鋪天蓋地的掌聲。
這一次,鼓掌的并不只是劇組的人,連圍觀的群眾也在為她鼓掌。
陳凡欣慰地點點頭,看著她說道,“記住你今天的話,等《大眾電影》的編輯來采訪你,你就有話可以說了。”
1980年第五期的《中國青年》雜志上,刊登了一位名叫“潘曉”的讀者來信,這封信被雜志社的編輯起了一個標題,那就是在80年代初期,引起全社會討論的話題:《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
其實姜甜甜寫的《小荷才露尖尖角》里面,就發出過類似的疑問,只不過在主角同志的光輝掩蓋下,被大部分人忽略掉了。
現在又被許丹萍重新挖了出來,還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完全可以預見,等這部電影上映,不管《大眾電影》會不會來采訪,本地的《江南日報》、《江南文學》等報刊,一定會進行報道。
回頭再將許丹萍的這番話發出去,必定能引起毫不遜色的一場全社會大討論。
但是這一次,青年們不再有困惑,電影會給出答案。
趁著這個熱度,這部電影必定能取得不遜于陳凡三部作品改編電影的成績。
好可惜,賺多少都跟陳導演沒關系。
嗯,就當是給甜甜同學鋪路了吧。
沒有殺青儀式,也沒有殺青宴,在陳導演臨時起意,辦了一場簡短的討論會后,這部電影正式進入后期制作階段。
江影廠沖印車間,陳凡憑借著強大的記憶力,……當然少不了詳細的拍攝日志,以最高的效率進行膠片剪輯。
同時況明義也開始接手部分后期工作,比如給演員們錄音、聯系江南省交響樂團配樂。
樂譜是由陳導演提供的,他寫了幾首純音樂曲子,還有兩首主題曲。
陳凡并沒有直接去抄后世的經典歌曲。
不是他不想,而是不合適。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特色,后世的流行音樂并不一定能適應現在。李奶奶的一首《鄉戀》,還被封殺了好久呢。
所以要寫歌,就只能寫符合這個年代的歌。
不過陳凡也沒有完全原創,有后世那么多的經典素材作為參考,他又何必去傷害珍貴的腦細胞呢?
一首《少年壯志不言愁》,唱出了年輕人的激情與豪邁,只需要將里面的“金色盾牌”稍作修改,就是一首唱給年輕人的勵志歌曲。
再來一首《從頭再來》,鼓勵青年同志們放下思想包袱,輕裝上陣、奮力向前。
曲譜可以不改,但是編曲要稍作改動,必須更符合現在的曲風。
剪輯、配音、配樂,三項最重要的電影后期工作同步進行。
而且進度都不慢。
就在周末即將結束,后期工作也將要完成的時候,忽然出了點意外。
有人找上門來了!
江影廠、廠長辦公室里,武廠長端著自己的搪瓷缸子,一口一口地吹著熱氣,其實茶水早就吹涼了,可他的眼睛就沒在茶水上,而是盯著沙發上坐著的幾個人。
陳凡靠在椅背上,看著對面坐著的幾個人,忍不住摳了摳腦袋,感覺腦闊疼。
江南省音協主席季晨風親自坐鎮,抻著脖子說道,“陳副主席是我們江南人,也是省作協的副主席,早在他春節前創作了《年輕的朋友來相會》之后,我就提出要邀請他加入音協,現在只差走流程,走完流程就是真正的自己人。
無論如何,這兩首歌,必須留在江南,沒得商量!”
旁邊沙發上,坐著的幾個人連話都不說,齊齊眼睛上瞟,同時發出一聲,“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