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凡花了幾天時間,將電影劇本寫好,周亞麗寄來的六臺攝影機,也都到了江南電影制片廠。
武廠長當時就打來電話,興奮之情哪怕隔著千里也能透過電話線傳過來。
這可是當前世界上最先進的攝影機,以前只在報紙上看到過,沒想到竟然還有見到真機器的時候。
1972年,德國的ARRI公司發(fā)布了第一款自帶隔音裝置的“影棚靜音”35毫米膠片攝影機ARRIFLEX35BL,將原來80磅重的同類產(chǎn)品減輕至33磅重。
重量還不是關鍵,關鍵是“影棚靜音”技術的發(fā)明和應用,這樣就不用擔心影響到同期聲的錄制,極大地提升了拍攝效率。
(ARRIFLEX35BL攝影機)
這一時期使用35BL拍攝的代表性影片有《出租車司機》、《天堂之日》、《現(xiàn)代啟示錄》和《閃靈》等。這款機器暢銷全球,成為諸多電影人的心頭好,有人甚至稱之為當代最優(yōu)秀的攝影機。
此時擺在江南電影廠的,便是4臺ARRIFLEX35BL,以及兩臺被稱為當今最優(yōu)秀、使用最廣泛16毫米專業(yè)攝影機ARRIFLEX 16SR,這款機器號稱統(tǒng)治了新聞與紀錄片領域。
若是在野外使用的話,用這種輕便型攝影機會更方便一些。
陳凡對攝影器材了解不多,畢竟能找到的資料都有些過時了,有些雜志甚至還對松下在67年推出市場的老式攝影機贊不絕口,對于最近幾年推上市場的新式機器,幾乎沒什么介紹。
但他知道一點,讓周亞麗去買器材,她絕對會買最貴的,只要是市場上最貴的,一般情況下也是最優(yōu)秀的。
果不其然,她不僅選了最貴的,還多買了兩臺適合野外使用的機器。
這樣拍外景的時候就方便多了。
劇本、機器都已經(jīng)到位,陳凡也不再耽擱。
在7月份的最后一天,帶著姜甜甜和姜麗麗,飛往省城。
飛機落地,自然是先回文藝新村安頓下來。
老規(guī)矩,出了機場之后,便直奔停車場,他的小吉普就停在這里,那還是二月份過完年之后,飛去上海的時候停著的,之后就沒回來過。
小半年沒動,陳凡本來以為車身上已經(jīng)落滿灰塵,卻沒想到,車子竟然還挺干凈的。
他繞著車身走了一圈,站在車頭前,看著車牌有些納悶,“這是我的車啊,誰會在機場停車場給我擦車呢?”
兩姐妹一左一右站在他身邊,臉上也寫滿了茫然。
誰啊這是?
做好事還不留名。
想了一會兒沒想明白,陳凡也懶得再去想,他拿出鑰匙打開車門,散了一會兒悶氣之后,姜麗麗和姜甜甜便找出抹布擦里面的中控臺和座椅。
外面人家能幫忙擦洗,里面打不開門,可擦洗不了。
而這種老款嘎斯69本來密封性就不好,盡管陳凡已經(jīng)做了改造,比當代許多轎車都要好,可即便是未來的汽車,半年不用里面也是一層灰,更別說現(xiàn)在的。
她們在車里擦拭,陳凡則檢查了一下油箱,重新加了汽油。
還好灰塵不多,兩姐妹很快擦完,將臟了的抹布塞進座椅下面,等回家了再拿出來洗干凈。
隨后三人一起上車,關門啟動離開。
出去的時候,陳凡停了一下,拿出一包煙遞給看門的保衛(wèi)員,笑著問道,“兄弟,打聽個事。”
保衛(wèi)員剛把煙接過去,等看清楚陳凡,忽地從門衛(wèi)室跑出來,仔細看了看車牌,又猛地跑回來,將煙遞回來,笑道,“陳作家是吧,您是想問車子為什么是干凈的?”
陳凡有些驚訝,“你認識我?”
隨即推了推他手里的煙,“一包煙而已,拿著抽,別客氣。”
保衛(wèi)員這才將煙收起來,同時哈哈笑道,“謝謝陳作家。我本來是不認識您的,不過您去西南救人打仗的事跡暴露了,我們單位領導知道您經(jīng)常把車停在這里,就給我們保衛(wèi)科和后勤科都打了招呼,要求照看著點。
您在戰(zhàn)場上救了那么多人,還立了好多功勞,這個我們都是很佩服的,所以后勤科的人每天打掃衛(wèi)生的時候,就順便給您擦擦車,我們保衛(wèi)科的也都每天檢查車況。
別的做不了,也就只能做點小事了。”
陳凡趕緊拱起手道謝,“多謝多謝。”
此時他不禁在心里感嘆,自己也沒做多少事情,可到處都受到關照,可見老百姓們對最可愛的人還是很認同的。
只不過,如果說里面沒有江南省作協(xié)的手筆,他也絕對不信。
戰(zhàn)場處處都有英雄,可要是沒有人宣傳,縱然英雄站在你面前,你也不知道他是誰。
也只有像江南作協(xié)這樣的單位,能直接干預宣傳口,才會讓更多的人認識自己。
不過也對,自己都是江南作協(xié)的副主席了,在外面做出這么大的事,單位與有榮焉,大力宣傳,都很正常。
只不過,這位保衛(wèi)員同志還得加油,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才行啊。
自己的事跡被爆出來,那是暴露嘛?分明是曝光好不好!
又客套了幾句,見后面有車子開過來,陳凡才踩油門重新上路。
兩姐妹坐在后面,臉色都有些復雜。
陳凡看了看后視鏡,不禁笑道,“怎么了這是?別人尊敬我,你們還不樂意啊?”
姜麗麗嘟了嘟嘴,說道,“當然是樂意的,只不過想到這是你在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換來的,就開心不起來。”
姜甜甜則身體前傾,雙手扶著前面的椅背,對著陳凡小聲說道,“小凡,我知道我們都攔不住你,只是如果再有下次的話,希望你能多想想我們。君子不立危墻之下,萬一、……萬一你出了什么事,我們會受不了的。”
陳凡回頭看了一眼,伸手摸摸她的腦袋,笑著說道,“這樣,我答應你們,沒有以后了,好不好。”
姜甜甜頓時眼睛發(fā)亮,“真的?”
姜麗麗也跟著湊過來,“你不騙人?”
陳凡反手摸了摸她的臉,笑道,“比真金還真,絕不騙人。”
確實不騙人,這場戰(zhàn)事之后,就只有從后年開始的輪戰(zhàn),那個陳凡是不會去插手的。
雖然輪戰(zhàn)比反擊戰(zhàn)的傷亡更大,卻也是難得的練兵機會,他沒必要去參加。
不過倒是可以通過王建國他們所在的貨運公司,與部隊方面進行有限度的合作,比如說協(xié)助運輸物資、供應物資等等,也是支持的一種形式嘛。
另一個,他還想等時機成熟,通過萬木春公司,將BP機和移動通信技術引入國內(nèi)。
到時候若是順利的話,便可以幫助部隊搭建野外通信網(wǎng),彌補我方后勤通訊有所欠缺的窘境。
這些都是支持方式,確實沒必要自己再親自上場。
聽到他的話,兩姐妹終于松了口氣,身體后仰坐好,臉上滿是開心的笑容。
再說話的時候,就連聲音里都透著歡快。
半年沒回省城,此時回來,陳凡發(fā)現(xiàn)對比以前,有了一些不太明顯的變化。
房子還是那些房子,街道還是那些街道,沒有二十多年后那種離開半年,連家都找不到的滄海桑田的感覺。
不過街上的小攤小販明顯多了不少,在一些居民區(qū)附近的樹蔭下,經(jīng)常能看見賣菜的老農(nóng)。
還有一些手里拎著個大袋子,見到人就往上湊的小青年,不時打開袋子給人看些什么東西。
哪怕陳凡以前沒見過,他也能看出來,這些人應該就是傳說中、改開初期行走于灰色地帶的“流動小販”了。
叫他們貨郎的也有、叫二道販子的也有,無非就是走門路拿點貨源,賣出去賺個差價。
在廣州、深圳,這樣的販子已經(jīng)敢正大光明在街邊擺攤。
而在內(nèi)地、在江南省城,乃至于他們剛離開的上海,明目張膽的做生意,還是一件比較忌諱的事情。……安全的直銷網(wǎng)是拿了學校和市府開的證明,跟這些流動攤販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何況那些人也沒有直接擺攤,而是拿著貨單通過熟人銷售,更具有隱蔽性。
但是相比去年、以及更早以前,這種流動攤販的出現(xiàn),就是一種進步。
盡管他們也會經(jīng)常被戴著紅袖章的市場監(jiān)督隊的人追得上天入地,可相比在大街上游手好閑,已經(jīng)好了太多。
更進一步說,我們的民營經(jīng)濟,就是從這些個小攤販身上開始的。
陳凡一路觀察、一路感嘆,半個多小時后,便到了星湖旁的文藝新村。
陳副主席回巢,守在門房里的保衛(wèi)科員自然不會坐著不動。
他第一時間按下開門按鈕,一道伸縮門立刻緩緩收緊,讓出道路,同時笑著揮手打招呼,“陳副主席回來啦。”
陳凡早已看到伸縮門,而且上面還有云湖機械廠的標志,只能說機械廠的生意做得還不錯。
等那人打過招呼,他便拿了包煙遞過去,笑道,“老規(guī)矩,辛苦啦。”
“應當?shù)摹數(shù)摹!?/p>
保衛(wèi)員一邊道謝一邊客氣著后退,目送著車子緩緩開進來,同時喊道,“您放心,打掃衛(wèi)生的人馬上就過去,耽誤不了事。”
等話音落下,車子已經(jīng)開遠,只有一只手在窗外揮動,表示聽到。
目送著車子右拐開進領導們居住的湖中島,保衛(wèi)員才干咳一聲,左右看了看,昂著頭背著雙手走進門衛(wèi)室。
等晚上回去可以跟兒子吹牛:你爹也是跟戰(zhàn)斗英雄陳副主席說過話的人了,還收了一包煙。
這個牛可以吹一年!
開著車到自己家院門口,院子門沒關,只是掩著,而且透過一米高的木柵欄,可以看見院里很干凈,一看就是經(jīng)常有人在打掃。
等車子停穩(wěn),姜麗麗立刻推門下車,將院門拉開,等陳凡緩緩將車子開進來,她才將院門關上。
陳凡停好車下來,往隔壁看了看,便看見何青生左手端著一只大海碗,右手拿著筷子,從房里走出來。
還沒等陳凡說話,他便哈哈笑道,“我看見車子像是你的,吃飯了沒?沒吃過來簡單吃點?”
陳凡有些驚訝,“你竟然沒上班?”
今天是7月31日,星期二,以何青生工作狂的習慣,這時候應該在單位上班才對。
何青生先對著跟自己打招呼的兩姐妹揮揮手,算是回應,隨后沖著陳凡瞪眼睛,“你自己算算你上過幾天班?我一天沒去,你還好意思說我?”
陳凡將鑰匙遞給姜甜甜,讓她去開門,自己則走到柵欄旁,遞了一支煙給何青生,同時說道,“在這方面,我是后進生,你是優(yōu)等生,哪有優(yōu)等生主動跟后進生比的?”
何青生將筷子插進飯里,接過煙別在耳朵上,又拿起筷子,這才說道,“你就是歪理多。不過別說,這幾天還真是有事,沒去單位。”
不等陳凡發(fā)問,他又說道,“還是文代會的事情,跟你關系不大,我就不多說了。倒是你啊,這次回來,是要正式拍電影啦?”
頓了一下,他總感覺這個樣子不對勁,轉身指了指自己家,說道,“要不你們都過來將就著吃點得了。我吃著你看著,有點怪不忍心的。”
陳凡哈哈一笑,“沒事兒,你吃你的,待會兒我去釣條魚,最好是釣一條江團,弄個鍋子下飯,簡單得很。”
別看何青生是作協(xié)主席,但是在糧食這一塊,他主要還是依靠定量吃飯。這年頭城市糧食店里的議價糧還沒出來,要再等幾年,城里才開始售賣不需要糧票、價格浮動的議價糧。
京城就是從1985年開始,在糧店里設置了議價糧柜臺。
其實那時候已經(jīng)基本實現(xiàn)糧食自足,不會有缺糧的問題出現(xiàn)。
但現(xiàn)在確實還沒有,所以何青生家的糧食是有限的,加上他家里人口多,陳凡真不忍心吃他家的大米。
反倒是陳凡自己,每次出門,盧家灣和機械廠、云汽廠幾家單位,都會給他準備大量的全國糧票,他手里的糧票多到可以開家小糧店,自然不會去占人家便宜。
而何青生聽到陳凡的話,倒有些抑郁,我家吃飯就是青菜蘿卜,再加幾塊小肉干,你還去釣魚?
再想到陳凡的廚藝,他忽然覺得碗里的飯不香了。
悶悶地扒了幾口飯,轉身進屋將碗放下。
陳凡正想著他都走了,自己是不是也該回房?
便看見何青生又走了出來,將耳朵上的煙塞到嘴里,一個魚躍便跳過一米高的木柵欄,進了陳凡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