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陳凡轉(zhuǎn)身下樓。
在樓梯口,正好碰上準備上去的兩姐妹。
姜麗麗看著他,瞪著大眼睛眨也不眨,問道,“是不是就定江影廠了呀?”
姜甜甜沒作聲,卻也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他,那表情比自己的文章能不能發(fā)表還緊張。
陳凡笑了笑,走到沙發(fā)上坐下。
姜麗麗立刻去給他端茶杯,姜甜甜將電風(fēng)扇打開,調(diào)到一檔對準他吹。
隨后兩人一左一右在他身邊坐好。
陳凡這才說道,“江影廠的誠意十足,而且現(xiàn)在只有他們聯(lián)系我,確實可以作為第一選擇。”
這時姜甜甜小心翼翼地說道,“可是,江影廠工作人員技術(shù)能力低,成立21年了,連一部真正的電影都沒有拍過,只拍過幾部舞臺電影,還有他們的設(shè)備比較落后,讓他們拍這部戲,能成嗎?”
剛才她還擔(dān)心沒有電影廠主動找上門,現(xiàn)在有了,卻又開始挑三揀四了。
沒別的,不管是哪家電影廠,都不能耽誤了小凡的作品。
姜麗麗在一旁小聲說道,“可是,姐,現(xiàn)在只有江影廠找我們呀,……”
頓了一下,她轉(zhuǎn)頭看著陳凡,“小凡,要不,你還是聯(lián)系一下北影廠吧。你說的那個副廠長也是作協(xié)會員,他應(yīng)該能理解你的創(chuàng)作意圖吧?”
陳凡張開雙臂,一手搭一個肩膀,笑著說道,“江影廠也好,上影廠、北影廠也罷,其實對我來說,都沒有什么區(qū)別。
剛開始的時候,我確實打算將交給上影廠改編,可是被他們拒絕以后,我就有了新的想法。”
兩姐妹一起看向他,“什么想法?”
陳凡笑了笑,“我打算自己拍。”
姜甜甜瞪大眼睛,“你要做電影導(dǎo)演?”
姜麗麗則眼里充滿想象,“你親自拍電影?那一定會更好看。”
姜甜甜也趕緊點頭,“嗯嗯,故事是你寫的,你最清楚想要表達的東西是什么,就和《云湖戀》、《擺渡人》一樣,雖然很多觀眾覺得電影很好看,但是他們也覺得改編過的故事,沒有書本里的好看,如果不是看過了原著,也不能很容易就領(lǐng)悟到故事傳達的精神。
我也覺得你當(dāng)導(dǎo)演最好,這樣才能完整的將故事展現(xiàn)出來。”
陳凡哈哈一笑,說道,“你們倒是對我有信心,可是拍電影和寫卻不是一回事。沒有字數(shù)限制,可以完整表達自己的想法,但電影有時間限制,一般情況下最長也不能超過兩個小時,現(xiàn)在普遍在90到100分鐘左右,這就對劇情表達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何況電影技術(shù)也有一定的門檻,除了文學(xué)以外,還包括了音樂、美術(shù)、戲劇等藝術(shù)形式,比如燈光、再比如攝影,都有很高的要求。
你們對我有信心,我對自己也有信心,但是,別人可不一定對我有信心哦。”
聽到這話,兩姐妹頓時面面相覷,隨即一起轉(zhuǎn)頭看著他,“那怎么辦?”
電影不比,可以自己獨立完成,而電影除了要審核之外,更需要多個工種的配合,攝影、美工、燈光……,尤其是演員。
如果江影廠不同意,小凡上哪兒拍電影去?
陳凡拍拍兩人的肩頭,笑道,“沒事,等武廠長他們到了,可以慢慢談嘛。”
兩姐妹又是相視一眼,同時嘟了嘟嘴。現(xiàn)在只希望那位武廠長能夠識相一點,別逼她們求人!
……
武廠長沒讓他們等太久,第二天早上8點半,正好是大部分行政單位上班的時間,家里的門鈴被按響。
有了心理準備,陳凡吃完早餐后也沒有上樓玩樂器,靜靜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等著。
等門鈴聲一響,姜甜甜立刻出去開門。
她手里拿著遙控器,將大門打開,便看見站在門口、三位干部模樣的中年人。
都穿著白色短袖的確良襯衣,下身是深藍色的滌綸褲子,腳上穿著鏤空的涼皮鞋,落后半步的兩人手里還拎著不少禮品。
前面那人等大門打開,看見姜甜甜,臉上立刻堆滿笑容,說道,“您好,請問這里是陳副主席家嗎?您是姜同志吧,我是江影廠的廠長武志國,昨天請江南作協(xié)何主席打過電話的。”
姜甜甜笑著說道,“武廠長您好,陳副主席等候您多時了,您里面請。”
隨即有條不紊地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請武廠長一行人入內(nèi)。
論級別,省級電影廠歸屬省文化廳管理,頂多算是副廳級建制,廠書記也就是副廳而已,跟陳凡如今一個級別,武廠長也不過是個正處,比陳凡還低了一級。
更別說相比文藝界巨頭的作協(xié),一個連電影都沒拍過的制片廠,重要性幾乎為零。
所以在陳凡面前,武廠長一行人只有低頭的份。
姜甜甜代替陳凡出來迎客,自然不會跌了他的面子,客氣歸客氣,但氣勢卻不能低了。
武廠長三人趕緊進來,也沒見有人關(guān)門,便看見兩扇門自動合攏,頓時嚇了一跳。
不過三人都表面不動聲色,將好奇心憋在心里,跟在姜甜甜身后往小洋房走去。
同時在心里嘀咕,不愧是最年輕的作協(xié)副主席、名氣最大、作品暢銷海外的青年作家,生活條件就是不一樣,獨占一棟這樣的小洋樓。
嘖嘖,這可是舊上海資本家才住得起的洋房,最少也要一萬塊吧?
不過想想陳作家賺的外匯稿費,聽說有十幾萬了,還是美元,能夠住這樣的洋房,也很正常。
上級開會不都說了么,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作家里面、陳作家就是先富起來的,只要收入來源正常,也沒人會說什么。
等江南電影制片廠拿到陳作家的改編權(quán),對比《擺渡人》和《云湖戀》,絕對能肥一波。
中影的收購價多半能給到頂格,明年的職工宿舍樓就有希望了。
最好是能夠?qū)⑦@部電影打造成一個成功的先例,以后就能源源不斷獲得陳作家的改編權(quán),到時候江影廠也能和作協(xié)、文聯(lián)一樣,建自己的“文藝新村”,還月月發(fā)獎金,羨慕死同行!
懷著滿腔的期望,武廠長在門口換上拖鞋,此時也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陳凡。
這是他第二次見陳凡,上一次還是在過年前的江南文藝界新春慶祝晚會上,欣賞了陳凡親自演唱《年輕的朋友來相會》,一點也不比央臺春晚上那位女歌唱家唱得差。
只可惜,江影廠在江南文藝界沒什么存在感,哪怕他是廠長,位置也比較靠后,加上陳凡唱完就走,也沒能打聲招呼。
此時見到真人,換好拖鞋以后,趕緊走過去,滿面笑容地說道,“陳副主席您好,貿(mào)然求見,還望見諒。”
陳凡并沒有遠迎,甚至沒有到門口迎接,本身他就大一級,又是對方有求上門,自然是拿足了姿態(tài),就在沙發(fā)旁等候。
其實也是為了牢牢把握住主動性。
等武廠長快步走到跟前,他才微笑著伸出右手打招呼,“武廠長好,昨天接到何主席和方老的電話,我是翹首以盼啊。”
武廠長自然聽出陳凡話里的客套。
不過他心里也有數(shù),自己是來求人的,雖然陳作家的被上影廠嫌棄,其他小廠也心有顧慮,但跟江影廠一樣光腳的制片廠其實也不少。
比如隔壁的扶欄電影制片廠,同樣是58年就建廠,卻在61年就停辦,直到77年才重建,比江影廠還不堪。
江影廠至少還拍過幾部話劇電影,那扶影廠就是一塊光牌子好吧。昨天晚上他在賓館給廠里打電話,就得到方老書記的通知,扶影廠的廠長書記也已經(jīng)收到消息,正打算趕來上海,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所以這一次,許成不許敗,不管陳副主席提出什么樣的條件,都要接著,務(wù)必保證拿到改編權(quán),給江影廠取得一個漂亮的開門紅!
思緒轉(zhuǎn)念間,他都忘了身后還有兩個自己人。
反倒要陳凡主動相詢,“這兩位是?”
武廠長頓時反應(yīng)過來,趕緊轉(zhuǎn)過身,說道,“哦,這位是我們廠的制片部主任況明義,這位是辦公室主任勞建華。
況主任也是一位資深攝影師,曾經(jīng)參與過多部電影的拍攝,比如《閃閃的紅星》,還有《洪湖赤衛(wèi)隊》,他的攝影經(jīng)驗非常豐富,前年才調(diào)到我們江影廠,立刻被委以重任,現(xiàn)在還是我們江影廠的導(dǎo)演,拍過幾部電影短片,反響很不錯。
勞主任則是我們江影廠的老人了,從江影廠建廠就在廠里工作,對各個方面都非常熟悉,雖然江影廠的作品不多,但是每一部作品背后,都離不開勞主任的功勞。”
這一次出差,他甚至連助理都沒帶,而是帶上廠里的“精兵強將”,寄希望于一舉成功!
看到武廠長的態(tài)度,陳凡便知道事情已經(jīng)成了一半。
既然以后多半還要靠他們賣力,陳凡自然不會再拿架子,立刻伸手握手,客氣地打招呼。
寒暄過后,陳凡邀請三人入座。
姜甜甜立刻送來三杯茶,又幫陳凡換了一杯新茶,姜麗麗則送來裝滿堅果、糖果的果盤,還有一盤冰鎮(zhèn)的西瓜。
忙完這些,兩人便攜手上樓,去房間里吹空調(diào)去了。
可憐陳副主席只能在客廳里吹電風(fēng)扇。
話一開場,武廠長便道明來意,他對著陳凡笑道,“陳副主席,昨天我們方老書記給您打了電話,也說明了我們江影廠的態(tài)度。
我在這里可以再次向您表態(tài),雖然江影廠的實力,遠遠不能與上影廠相比,但是我們的態(tài)度和決心,也不是其他制片廠所能比擬的。
只要陳副主席將作品交給我們江影廠來拍攝,劇本怎么改編,您說了算,電影怎么拍,也是您說了算。
我們廠的定位很明確,就是執(zhí)行單位,我們將派出最好的攝影師、制片主任、美工等等人員,不惜一切代價,將這部戲拍好。”
陳凡笑了笑,說道,“首先呢,非常感謝江影廠方書記、還有武廠長你們對我的信任,關(guān)于里面幾點需要忌諱的地方,昨天方老書記也都直接言明,并表達了態(tài)度,對于這一點,我是很感動的。”
頓了一下,他起身走到旁邊靠墻的矮柜前,從抽屜里拿出幾迭稿紙,走回來放到武廠長面前,坐下后說道,“你們還沒看過吧,這個是稿紙,包括故事大綱,你們可以先看看。”
武廠長趕緊拿起來,發(fā)現(xiàn)有三份,便分給況主任和勞主任各一份,又對著陳凡笑了笑,才認真閱讀。
陳凡也沒干等,他掏出煙,給三人各散了一支,隨后便叼著煙,拿起一本書翻看。
雖然他的知識面已經(jīng)很廣,可還是需要學(xué)習(xí)啊。別的不說,徐教授給他的書單就經(jīng)常更新,盡管閱讀量早已超過跟著徐教授讀博士的十倍,可這位老人家似乎總是能找到適合他的書。
而且不拘古今中外,卻沒有脫離文學(xué)、哲學(xué)的范疇。
正好陳凡自從買房以后,就沒停下過藏書,盧家灣的二樓書房、云湖老屋的書架上,加起來藏書就已經(jīng)超過了一萬冊,更別說這棟小洋房的三樓和閣樓里、在京城大宅的三樓上,也都堆積了滿滿的書架。
這些書可就不拘種類了,文、理、工、農(nóng)、社科、童話、通俗、演義,乃至于音樂、美術(shù)等等藝術(shù)類書籍,幾乎都有。
讓他慢慢看的話,估計這輩子能看完就算好的。
此時他手里拿著的,就是一本50年代的電影類專業(yè)雜志:《電影技術(shù)》,里面有許多電影制作的小技巧,很適合他這種半路出家的野路子。
(電影技術(shù)雜志)
當(dāng)然,單靠野路子是成不了大師的,他通過一位上海作協(xié)的會員,從上海戲劇學(xué)院弄到不少老教材,保證看完就是正兒八經(jīng)的科班生。
那位會員老同志本身是上戲的戲劇系老師,寫過不少戲劇劇本,他也知道上影廠退了陳凡的,見陳凡要借電影制作方面的書籍,果斷將自己的珍藏拿出來,就想看看,這位據(jù)說什么都會一點、還有錢去折騰的天才青年作家,后面會有什么樣的動作。
若是他想要自己拍電影,并且通過看書自學(xué)成才,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