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里，幾人圍坐成一桌，周正東和盧四爺坐一塊兒，將主位推給了大外甥。

陳凡抹了把汗，看看另一邊，緊挨著自己的是姜麗麗，再過去分別是姜甜甜和周亞麗。

也算是涇渭分明了。

在盧四爺和周正東的推舉下，陳凡也只能作為一家之主發言。

右邊是兩位長輩，左邊是三個女生，全都目不轉睛看著自己。

陳凡端起酒杯，“呃”了一聲，眨眨眼睛，再干咳兩聲，“這個，……”

愣了半天，才愁眉苦臉看著盧四爺，“要是應酬講話，我還能嘚啵幾句，這家宴，講什么啊？”

周正東和三位女同志一起捂臉。

等了半天，就這？

盧四爺則憋著笑，視線上瞟，“遙想當年，……”

剛開了個頭，他又憋了回去，抬起手擺了擺，“算了，也別當年了，時代不一樣咯，你就隨便說點吉祥話吧。”

陳凡咂咂嘴，笑著說道，“也行。那就來點實際的。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體健康、萬事如意，恭喜發財！”

前面還好，聽到最后一句，兩姐妹和盧四爺都瞪起了眼睛，倒是周正東和周亞麗很是滿意，齊齊舉起酒杯，“干杯。”

乒鈴乓啷一陣響，喝了開席酒，團圓飯正式開始。

看著桌上這么多人，陳凡不禁有些感慨，想想去年，自己還是形單影只，一個人過除夕，后來姜麗麗和姜甜甜找過來，才熱鬧了幾分。

沒想到，今年竟然聚起了6個人。

嘖嘖，這也算是自己兩年來的成就之一了吧。

就是有點可惜。

陳凡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看看右邊，兩個老的聊得正歡，而且話題五花八門，一個是美國的精英律師兼不大不小的資本家，另一個是舊時代地主家的小少爺、上海灘的浪蕩子，竟然也能如此合拍？！

再看另一邊，三位女同志嘻嘻哈哈笑個不停。

陳·一家之主·凡咂摸幾下嘴，感覺心里有點古怪。

怎么人多了，還沒去年熱鬧了呢？

一頓飯吃到下午一點，盧四爺喝了不少老酒，明顯有些犯困。

陳凡便又將兩匹馬牽出來，將老人家送回去。

回來之后，周正東便湊到他身邊，小聲說道，“小凡，今天是不是要去祭拜一下你父母親？”

在過去，東北不少地方也有除夕夜上墳祭祀的習俗，剛才周正東也讓女兒向兩姐妹打聽過，云湖也有這樣的傳統，于是等陳凡回來之后，便第一時間去提醒。

陳凡也趕緊點頭，“有的。東西我已經準備好了，看你們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不等他說完，周正東便擺擺手，“都休息好啦，這么一點酒，一點事兒都沒有。”

陳凡扭頭看了看不遠處還在聊天的三個女生，對著她們揮揮手，“都準備一下，咱們去云湖。”

姜甜甜眼珠微轉，當即點了點頭，“好。”

頓了一下，又說道，“前天麗麗就準備好了祭品，在家里放著，待會兒去拿就行。”

她想到去年的除夕、陳凡就沒去祭拜，以為他今年也不一定有空過去，所以準備好的東西就放在家里，等從這邊回去，就可以直接去上墳。

姜麗麗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趕緊說道，“是姐姐幫我準備的，我什么都不懂。”

陳凡看看她滿臉認真的表情，再看看姜甜甜，輕輕眨了眨眼，笑道，“謝謝啦。”

周正東翹著二郎腿喝著茶，看到這一幕，眼睛微瞇，嘴角浮現一抹笑容。

也不知道在笑啥。

不一會兒，眾人拿包的拿包、加衣服的加衣服，陳凡又把幾個壁爐全部封死。

隨后一馬當先，往外面走去。

先坐小游艇到地委，然后上碼頭轉車，之后又去姜家取了祭品。

于是順理成章，后面多了一輛汽車跟著，自然是姜恒和沈雪怡兩口子。

云湖青山公墓，不再需要楊廠長帶著，陳凡準確找到墓地。

之前下過兩場雪，今天上午又下了半天，盡管走道上有人打掃過，但墓前依然堆滿了積雪。

先拿工具將墓前的積雪清理干凈，隨后將兩籃子祭品拿出來，陳凡蹲在墓前，將一迭迭黃紙折好，整齊堆放在火盆里。

從兜里摸出煙，抽了一支煙點上，沒將打火機熄滅，而是伸到盆里，將黃紙點燃。

手指夾著煙，吐出一口煙霧，陳凡看著墓碑，在心里默念，“兩位前輩，借了你們兒子的身份，還蹭了不少便宜，莫怪莫怪。

得人恩情、必還因果。害你們的人，已經被你們的老兄弟楊廠長搞定啦，不過我也沒讓他白忙活，我設計了兩款汽車，幫他支起了云湖汽車廠，還做了書記兼廠長。

據說做汽車也是陳老先生的心愿，俺做了這件事，也算是還了恩情了吧。還有周老阿姨，您了不得啊，那個時代回國建設國家，都是好樣的。

您弟弟找您來啦，他還要把屬于您的遺產給我呢，您看看，我又不能出國，要那錢干嘛，可您弟弟非要給，我推都推不掉。”

他心里嘀咕著，轉頭看看面色木然的周正東，還有沉默不語的周亞麗，以及跟著放紙錢的兩姐妹。

回過頭來，繼續默念道，“不過呢，我也不白拿。你們看見了沒，這個戴著帽子、穿熊皮大衣的姑娘，就是周阿姨的侄女兒，我跟她合伙辦了公司，以后肯定能賺回來比您遺產多幾百倍的財富，保證不讓你們虧本。

還有你們兒子，估計是真沒了，那么大的水，連小船都不敢出碼頭，他就一頭扎進去，別說他會不會游泳，就算水性特別好，當時好多人都看著呢，愣是沒有人冒頭，除非他是魚變的，要不然不可能有奇跡。

怎么說呢，我占了他的身份，也幫他、幫你們家揚了名，現在全國那么多讀書的，誰不知道云湖陳凡吶？！

總而言之，我頂了你們兒子的身份，那咱們就是一家人，正所謂合則兩利，你好我好大家好，對于這個交易，你們應該沒意見吧？！”

陳凡將抽完的煙頭扔到一旁，眼睛盯著墓碑，“有意見你們就說話，……吶，我等了你們三分鐘，還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啊！”

他抓起一把黃紙扔到火堆里，等所有人都拜祭過后，他才點燃三炷香，插在墓碑前預留的泥土坑里，隨后對著墓地跪下來，恭恭敬敬拜了三下，“合作愉快！”

那三炷香青煙裊裊，很快便直上碧空、消失不見。

等火盆里的黃紙都燃燒干凈，陳凡又拿出一掛5000響的鞭炮，披在墳頭上，先讓其他人離開，他才點燃一支煙，拿煙頭將鞭炮引燃，轉身快步離開。

一路無話，等出了公墓大門，姜恒才對著陳凡說道，“你們今天回盧家灣嗎？還是就在市里過夜？”

陳凡想了想，轉頭看向周正東，“老舅，你什么時候走？”

周正東笑了笑，說道，“我是特意趕回來陪你過年，過了今天，明天就要趕去廣州，他們那邊的電話局也在等著簽合同，廣東華僑多，他們對程控交換機的渴望，一點也不比京城和上海小，所以最好不要耽誤，早點簽約，早點進賬嘛。”

頓了一下，又猶豫著說道，“就是行李還在盧家灣，得去拿過來。”

陳凡當即說道，“沒事，等一下我跑一趟就行。”

旁邊姜恒聽著不禁嘴角直抽抽，原來資本家也這么忙的嗎？為了賺錢，連年都不過了。

陳凡倒是沒多想，直接說道，“待會兒我們先回老宅，我再去取行李，別的倒是不用準備，反正老宅一直有人打掃，回去鋪上鋪蓋就能睡覺。”

轉頭看了看周亞麗，他又笑道，“就是這里沒有壁爐，空調也是單冷窗機，只有電暖器取暖。”

周正東立刻擺擺手，說道，“就一天而已，哪有那么嬌氣。”

周亞麗也跟著點頭，“有電暖器就行。”

話音剛落，她又喊道，“別忘了兩只猴兒。”

陳凡嘴角微抽，點頭笑道，“行，那今天就在云湖。”

聽到這話，兩姐妹都滿心歡喜，姜甜甜還好點，只是滿臉笑容，姜麗麗卻是不加掩飾，開心得要跳起來，“太好了，那待會兒我們去老宅，可以幫忙打掃衛生。”

衛生什么的倒是不用人打掃，之前機械廠就安排了一位后勤人員專職打掃，一周清掃三次，逢年過節還要加班，保證能隨時入住。

不過她想跟著去，那就一起去唄，陳凡可不會傻夫夫地拒絕。

這時姜恒也笑著說道，“既然留在市里過夜，不如這樣，今天晚上就去我家吃飯，……”

他先看了看陳凡，再轉過臉來說道，“說起來，小凡沒有父母替他操辦，難得你這個親舅舅過來，俗話說，娘親舅大，那現在你就是小凡的長輩，我也得叫你一聲親家。”

周正東笑著連連點頭，“您這話在理，咱們互稱一聲親家，一點問題都沒有。”

他轉頭看了看陳凡，見他笑著點點頭，便對著姜恒笑道，“那今天就叨擾了。”

姜恒扶著他的胳膊，仰頭哈哈大笑，“求之不得啊。”

臨時改了行程，眾人也不去姜家，直接去陳家老宅。

回到老宅里，打開院子，陳凡第一眼就看見趴在大門口的兩只貍貓。

話說回來，這兩只貍貓還沒起名字呢，自從被他抓回來以后，就一直守在這個院子里，兢兢業業保衛家園，順便抓老鼠。

只不過……，陳凡看著對著自己眨巴眼、喵喵叫的貍貓，怎么感覺還胖了呢？

開門進屋，里面果然一片潔凈，連一絲悶氣都沒有。

姜麗麗和姜甜甜當初復習的時候，幾乎天天都待在這里，所以剛一進門，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樣，熟稔地搬椅子招呼眾人落座。

隨后姜甜甜轉身去了廚房，準備燒水給人泡茶。

姜麗麗則到房間取出棉被、床單，她還檢查了一下，發現一絲潮氣都沒有，很可能是前兩天出大太陽，被拿出去曬過。

周亞麗對這些家務活可不熟悉，她一會兒跑到廚房，看姜甜甜燒水、準備干果，一會兒跑到房間里，看姜麗麗鋪床迭被。

先把褥子鋪好，再鋪上床單，隨后又鋪上一層棉布、將一床被子鋪在棉布上，……

沈雪怡則在一旁給女兒幫忙，手腳麻利，絲毫不像一家數千人大廠的高級干部。

看著她們兩人的動作，周亞麗很是感嘆不已，“麗麗你好能干，我就不會縫這個被罩。”

姜麗麗很是好奇，扭頭看著她，“美國也是這種縫起來的被罩嗎？”

周亞麗笑道，“美國常用的是床單和床笠，和我們的不太一樣，我們是家里習慣了這種傳統被罩，所以很熟悉。被子也不同，他們的被子是把布料和保暖層縫到一起，能夠直接洗，另外還有一種被套，可以把整個被子套進去，在側面開口，有帶子可以系。”

姜麗麗恍然點了點頭，眼里又浮現幾分好奇，“床單我知道，床笠是什么？美國的被套是直接裝被子？那不跟個大口袋一樣？被子在里面不會挪動嗎？”

周亞麗見她很好奇，便一直站在旁邊跟她聊天。

連沈雪怡也聽得津津有味，不時還在發問，想看看美國都在流行什么樣的紡織品，云湖棉紡廠有沒有可能生產那樣的產品，說不定也能出口創匯呢？！

客廳里面，陳凡陪著姜恒和周正東聊了一會兒，便起身回盧家灣、去給周正東取行李。

他自己倒是不用，這間老宅里就有他的衣物，隨時空手回來住都沒問題。

就在他要出門的時候，周正東突然將他叫住，“小凡，等一下。”

陳凡轉過身，沒等發問，周正東便又將女兒叫了出來，“亞麗，出來一下。”

周亞麗聊得正開心呢，聽到叫聲，走出來問道，“怎么啦？”

周正東看著她，笑著說道，“我剛才想了一下，要不，你還是跟我一起走吧。”

“啊？”

周亞麗先是一驚，隨后滿臉沮喪，“為什么呀？我還沒玩夠呢。”

周正東臉色微黑，沒好氣地說道，“你倒是玩性大，是不是忘了這家公司還有你的份。我就是個代理商，賣東西是我的責任沒錯，可是安裝、維保呢？你真就打算不管啦？”

陳凡看見周亞麗可憐兮兮望向自己，只能微笑著聳聳肩，“放心，我會幫你把行李都帶過來，一件都不會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