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建國顯然不是第一天當干部了,他目光如炬,
“嫂子,這錢是國家給你們娘仨的。
你的錢怎么花,是你的自由。
但屬于把麗雅和麗珍哪部分,你要分出來,交給她們保管。”
趙樹芬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扒皮抽筋一樣難受,磨蹭著極不情愿地拿出200元,
遞給了白麗雅,眼里滿是不滿和警告。
白麗雅沒伸手。
“媽,我和麗珍都小,麗珍還沒掙工分,還得念書,要花錢的地方很多。
你多給我們姐妹點吧。
你放心,你對我們好一分,我們將來肯定十倍百倍地孝敬您!”
趙樹芬瞬間暴怒,劈手扇過來,
“你這死丫頭,反了你了!
還敢跟我討價還價!看晚上我扒了你的皮!”
那只掄過來的手臂,裹挾著風聲,迎面而來,
白麗雅眼一閉,做好準備迎接劇痛,
疼痛沒有如期而至,那只手,被郝建國一把牢牢地架住。
“趙樹芬!
你是當媽的,你對孩子好不好,不能靠嘴說。
今天,我就替志堅兄弟問一句,你這錢到底怎么分?”
趙樹芬紅著臉,偷眼瞅瞅茍三利,
又極其肉痛地抽出幾張錢,摔過來,
“給你倆350,再多一分都沒有!”
郝建國氣得心口發堵,打心眼里看不上這個又蠢又自私的女人,
明眼人都知道,錢放到閨女手里,這錢就保住了。
茍三利爺仨就沒辦法零敲碎打消耗這筆錢了。
這么好的機會不把握,還摳摳搜搜不向著親生女兒,
志堅怎么這么瞎,看上這么個媳婦!
唉,沒辦法,既然當媽的不靠譜,就得靠自己替志堅保護倆閨女了。
郝建國上前一步,
“等等,不止這筆錢,
把麗雅和麗珍每月的補貼,也都給她們!”
白麗雅不禁暗暗叫好。
重活一世,郝叔叔還是那個正直成熟、做事周全的人。
白志堅犧牲的時候,是連排級。
按照規定,政府一次性補貼550元撫恤金。
此外,政府還給每個孩子每個月發放15元補助,直到年滿18周歲。
白麗雅和白麗珍加起來,一個月有30塊。
在這年頭,是一筆不小的、穩定的收入。
趙樹芬臉紅了又紅,磨磨蹭蹭從上衣里側,掏出一疊卷成筒形的紙票兒。
郝建國接過來,數了數。
“這才159元,志堅去世7個月,應該有210塊錢。
剩下的51塊錢呢?”
“我倆結婚,我做了一套衣服,買了暖壺,
還……還買……”
趙樹芬不好意思說下去了。
郝建國不再看她,鄭重地把錢和烈屬證遞給了白麗雅,
“大丫頭,證書和錢你拿好了。
以后每月自己去縣民政局領補助。”
我會和周科長打招呼,除了你白麗雅去領,任何人去領,一分錢補助也不給。”
他目光深沉地看著眼前這個一夜之間長大了很多的女孩,語重心長:
“好孩子,叔叔幫你幫到這兒,以后就要靠你們自己了!
你要照顧好自己,護好妹妹,你爸爸在天上看著你們呢!”
盡管遍嘗人世間刺骨的涼薄和丑惡,
白麗雅卻依然為那些殷殷切切的關懷與直截了當的維護,紅了眼眶。
她想起上一世,郝叔叔也主張由自己保管這筆撫恤金,
那時的白麗雅,為孝道蒙蔽雙眼,死心塌地順從趙樹芬,
就算她在爸爸犧牲七八個月后結婚,她也絲毫沒有戒心。
當場婉拒了郝叔叔的好意。
郝叔叔又氣又無奈,從此跟她斷了聯系。
“郝叔叔,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妹妹。
我爸爸有你這樣的朋友,是他的幸運,也是我和麗珍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白麗雅聲音哽咽,卻無比真誠。
重活一世,要實實在在向郝叔叔說句謝謝。
郝建國大受震撼,瞬間動容,眼睛又濕潤了。
他緊緊握了握白麗雅的手,改了口,
“以后有困難,去縣里找叔叔。
我要是不在,你留紙條給我,叔叔一定幫你!”
圍觀的人又議論起來:
“嗨呀,人家郝團長真仁義!”
“郝團長,好人哪!”
“白家丫頭這回有靠山啦!”
事情解決完了,郝建國一分鐘都不想再呆下去了,匆匆告辭。
他一走,茍長富和齊仁品忙不迭去送他。
誰也沒顧上即將舉行、卻已成為鬧劇的婚禮。
茍三利心里這個罵呀:
“這幫狗雜種,壞了我的事!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們!
我要讓你們一個一個都跪下來求你茍爺爺!”
此時,院子正中支起三口大鍋,火舌熱情地舔著鍋底。
鍋里的寬粉燉凍豆腐、豬下水燉白菜,肥肉燉土豆蘿卜,
正咕嘟咕嘟散發出誘人口水的香味兒。
不知誰喊了一聲,
“開飯!”
于是,一群饑腸轆轆的社員,呼啦啦散到各個桌上,
把筷子一抓,甩開嘴叉子就造。
沒一會兒功夫,風卷殘云,盤子都恨不得舔干凈了。
茍家和趙家的親戚,各自掛了彩,都無心吃飯,也都散了。
姥爺趙老蒯氣得冒煙。
臨走前,他掄起煙袋鍋子,狠狠敲在閨女頭上。
“瞧你找那個好女婿,再瞅瞅你那倆好閨女,
這十里八鄉都知道咱家鬧了個大笑話!
以后是福是禍,你自己擔著,老趙家沒有你這樣的蠢貨!”
趙樹芬的頭上,生生被敲出一個大包。
想哭,又不好當著眾人被老爹打哭,
想笑,又實在疼得厲害,委屈得要命。
表情扭曲得要多丑,有多丑。
白志堅在世時,岳父趙老蒯明里暗里提了好幾次,
讓他動用關系,把舅舅們的戶口挪到城里去,安排個正式的工作。
再給小姨子趙樹芳找個國家干部做女婿。
白志堅性格耿直,剛正不阿,不肯做違背紀律和原則的事。
更看不上小姨子的德性,不屑于幫她保媒拉纖。
岳父一家子,對他意見很大。
白志堅去世以后,姥姥姥爺也打過這筆錢的主意。
但有茍三利在旁出主意。
他們摸又摸不到,借又借不出,生了好大的氣。
這次來參加婚禮,無非是心里還巴望著,能從撫恤金中分一杯羹。
誰想到橫生枝節,雞飛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