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豪死了。
跳樓。
顧亦安站在窗邊,面無表情地看著樓下那片混亂。
他能清晰看見教導主任,锃亮的地中海上反射的燈光,也能看見幾個女老師捂著嘴、肩膀劇烈抽搐的輪廓。
他的心里,沒有恐懼,沒有意外,只有冰冷到極致的計算。
蕭子豪那種人,自尊心比天高,但也比紙薄,最是惜命。
昨天被自己用話擠兌成那副德行,也只是忍著不敢動手。
這樣的人,會因為幾句垃圾話就去尋死?
可能性,無限趨近于零。
那么,警察也不會相信。
麻煩就來了。
如果警方認定是自殺,自己昨天和他爆發的激烈沖突,會成為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校園霸凌者”的帽子一旦扣上,輕則處分,重則勸退。
母親陳清然那里,絕對瞞不住。
如果警方認定是他殺……
顧亦安的視線掃過宿舍樓的結構。
C座男生宿舍。
蕭子豪住九樓雙人間,自己住四樓八人間。
同一個地點。
昨天公開的、劇烈的沖突,提供了完美的作案動機。
現在,自己成了頭號嫌疑人。
他腦中飛速盤算著自己的處境,手已經下意識地伸進書包,摸出了一根士力架。
撕開包裝,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
甜膩的巧克力和花生碎在口腔里化開,能量涌入身體,
讓他因為睡眠不足,和肌肉酸痛而有些遲滯的大腦,重新高速運轉起來。
最要命的,是自己沒有不在場證明。
昨晚,他從操場回來,洗漱后就直接睡了,一直到被吵醒。
而孫偉和趙鵬這兩個該死的室友,偏偏通宵未歸。
沒有人能證明他一直待在宿舍。
“……所有周末留校的同學,今天不許離校。現在立即到圖書館集合。C座男生宿舍樓留校同學,請待在宿舍不要走動,等待通知。重復一遍……”
樓道里,老舊的廣播喇叭滋啦作響,一遍遍重復著通知。
手機屏幕顯示,5點35分。
封鎖得真快。
床上,孫偉和趙鵬用被子蒙著頭,身體還在為剛才看到的景象而瑟瑟發抖。
“太……太慘了,腦漿都……”
孫偉帶著哭腔的顫音從被子里傳出。
顧亦安又拿出第二根士力架,冷靜地分析著。
他必須假設最壞的情況——警方已經將他鎖定。
接下來,就是上門。
果然,沒等他吃完第二根,宿舍門就被人不輕不重地推開了。
教導主任,孫主任。
地中海發型,戴著金絲眼鏡,平日里總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
此刻,他臉上掛著僵硬的討好,身后跟著兩名警察。
一老一少。
老的那個約莫五十歲,身材不高,但很結實,一張國字臉,眼神銳利得像鷹,看人時帶著一種審視的壓力。
年輕的那個二十出頭,個子很高,站姿筆挺,一臉還沒褪干凈的青澀,但腰間配槍包的輪廓清晰可見。
孫主任一進門,視線就直接鎖定了顧亦安,仿佛整個八人間里只有他一個人。
他抬手一指:“李警官,張警官,他就是顧亦安。”
那個被稱為李警官的老警察,目光掃過顧亦安,在他戴著手套的右手上,多停留了零點五秒。
他眼底深處,某種探究的神色一閃而過。
“顧亦安是吧?”
年輕的張警官上前一步,從口袋里掏出證件在他眼前一晃,
“我們是臨河市刑偵支隊的,我叫張瑞,這位是李建民副支隊長。現在需要對蕭子豪死亡一案進行調查,請你配合。”
顧亦安的目光在證件上停留片刻,記下了兩個名字和警號。
李建民沒說話,只是對張瑞使了個眼色。
張瑞會意,對顧亦安說道:“根據程序,我們需要檢查一下你的個人物品。把你柜子打開。”
顧亦安知道,在沒有搜查令的情況下,這種要求是違規的。
但在人命案的當口,跟警察談程序,無異于自找麻煩,只會加重自己的嫌疑。
顧亦安一言不發,平靜地走到自己的鐵皮柜前,用鑰匙擰開了鎖。
“吱呀”一聲,柜門敞開。
里面東西很簡單,幾件換洗的校服,幾本書,還有一個格外顯眼的碩大紙箱。
張瑞伸手把紙箱拖了出來,打開一看,愣住了。
滿滿一箱的散裝士力架,旁邊還堆著十幾瓶功能飲料。
對面的床上,孫偉和趙鵬看到這一幕也傻眼了。
他們只知道顧亦安能吃,但不知道他居然囤了這么多“軍火”。
李建民走上前,拿起一根士力架看了看,又看了看顧亦安瘦削的身板,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你很喜歡吃這個?”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平穩。
“吃這個,違法嗎?”顧亦安反問。
李建民的眼神深邃了幾分,似乎對這個少年的反應感到一絲意外。
他沒接話,而是對張瑞說:“檢查一下。”
張瑞開始翻動柜子里的衣物,動作很專業,每一件都抖開,連口袋都捏了一遍。
與此同時,李建民則踱步到顧亦安的床鋪前。
目光如探照燈般掃過床單的褶皺,掀開枕頭,又彎腰審視床底的陰影。
最后,他拎起了床頭的黑色背包。
拉鏈劃開。
李建民的手明顯一滯,但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顧亦安就站在那里,神色平靜,卻將一切盡收眼底。
他在找什么,他很清楚。
帶血的衣物,作案的兇器,或者任何能和死者聯系起來的東西。
當然,他們什么都找不到。
“李隊,沒有。”張瑞直起身,搖了搖頭。
李建民點點頭,目光重新回到顧亦安身上。
“跟我們走一趟吧,有些情況需要向你了解。”
他的語氣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顧亦安跟著兩名警察走出了宿舍。
走廊里有幾個探頭探腦的學生,看到他被警察帶走,隱約傳來議論聲。
“就是他!昨天在操場跟蕭子豪吵架那個!”
“聽說把蕭子豪罵得狗血淋頭。”
“不會真是他干的吧?看著瘦不拉幾的……”
顧亦安對這些聲音充耳不聞,他跟著警察下樓,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樓下的警戒線還沒撤,法醫和技術人員正在勘查現場。
他路過一灘被白布蓋住的痕跡時,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他被帶到教學樓一間被臨時征用的辦公室。
一張辦公桌,兩把椅子。
李建民坐在他對面,張瑞則拿了個本子,站在一旁準備記錄。
窗外,天色已經蒙蒙亮,但辦公室里的氣氛,卻比深夜還要壓抑。
李建民沒有立刻詢問,而是點了根煙,煙霧繚繞在他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
他像是閑聊一樣開口:“幾歲了?”
“十七。”
“家是本地的?”
“嗯。”
“臨河的李家醬肘子不錯,吃過沒?”
顧亦安看著他。
這種試圖用閑聊放松對方警惕,再突然切入正題的訊問技巧,在他超速運轉的大腦看來,每一步都透明得可笑。
他不想浪費時間。
顧亦安身體微微前傾,雙手的手指交叉放在桌上。
“警官,直接問吧。”
“別繞圈子了。”
他的聲音很平,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還沒吃早飯,有點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