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鎮北侯府卻是燈火通明。

鎮北侯府少有如此熱鬧的日子，畢竟家里的男丁常年戍邊，少有能回家團聚的日子，那是祖母的壽辰，是整壽，大壽，難得的，鎮北侯府的男丁跟陛下告了假，早早的從邊關出發，回到府中團聚。

廚房還特別準備了衛燼喜愛的炙鹿肉，衛燼吃的歡快，父親還笑著拍他的肩，“我兒今日胃口甚佳。”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父親的手，拍下來的力道似乎都帶著兩分虛浮，也或許是他舍不得拍疼了自己。

是火光先起，府里似乎有些混亂，許是哪里起了火，下人們急急忙忙的前去撲火了，為了不影響壽宴的熱鬧，母親起身，帶著人去查看。

衛燼當時也沒有想過，那會是他最后一次跟母親說，“娘，早點回來……”然而，娘再也沒回來。

明明那么多人去撲火了，可火勢好像并沒有停止，濃煙開始向著前廳而來，父親臉上的表情那樣的難看，下一刻，父親和兄長起身，許是喝醉了，他們的身形都有些搖晃。

下一刻，不知道是從哪里，像是四面八方，穿著黑色夜行衣的身影就如同鬼魅一般的闖入了宴會當中，衛燼下意識的去拿腰上別著的彎刀，可不知為何，今日的刀重的厲害。

刀光吻上了衛家眾人的喉嚨，衛燼感受到了父親用力了推了自己一把，“燼兒，快逃！”

衛燼被推的跌跌撞撞的跑遠了，下意識的回頭，就看到昔日在戰場上，仿佛戰無不勝強大無比的父親，被人一刀刺穿了身體，竟是全無還手之力。

敵人并不強大啊，那些外族人那般厲害都不是父親的對手，怎么會呢。

血色噴到了他的臉上，衛燼突然被人一把拉走，他跟著跑了好幾步，才看到拉著他的人，是府里最受信任的管家。

“小少爺，快躲起來，你要活下去！”管家將他塞進了假山叢的小洞里，這是昔日他喜歡玩耍的地方，如今再進來逼仄至極，衛燼不得不盡可能的蜷縮著身體。

衛燼就這樣親眼看到父親那偉岸的身軀倒下，重重的砸在了石階之上，三叔想護著祖母，卻跟祖母一起被人活活削掉了頭顱，一個又一個人倒下，鮮血灑滿了宴席。

衛燼咬著自己的手指，咬的皮肉都爛開，鮮血狂流，可他卻根本感覺不到疼。

衛燼沒哭，也沒動，他就像是一個木頭人一樣，僵硬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為什么呢，這是為什么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切仿佛停止了，衛燼失去意識前，眼中只有漫天的大火。

那一年，衛燼十三歲，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被接入了宮中，他曾是帝王的伴讀，與皇帝少年之情，皇帝幼年登基，根基不穩，是衛家輔佐他站穩腳跟，衛燼和皇帝之間感情頗深。

衛家一遭被滅門，衛燼痛不欲生，是皇帝告訴他，要站起來，要繼承衛家的血脈風骨，要替衛家復仇，大淵朝不能沒有衛家軍。

他想復仇，就必須重新手握權柄，必須站在巔峰才能徹查當年的一切，就這樣，衛燼離宮回到邊境，偌大的衛家只剩他一人，撐起整個衛家，撐起衛家軍。

而那一過，就是十年，十年來，衛燼再沒有回過京，他戰北戎，敵外羌，對胡族，戰功赫赫，威名遠揚，可卻絲毫不敢面對那一夜的自己。

被深埋在心里的痛被狠狠的挖了出來，當年沒有流一滴淚的衛燼，如今也流不出一滴淚來，這么多年，他流了太多的血，可卻忘了流淚該是什么滋味。

那一幕幕的畫面，讓他整個人，整顆心都撕裂般的疼，他的祖母，父親，母親，兄長，叔伯，甚至家里照顧他長大的下人，都死在了那一夜。

“玉靈大人……”衛燼的牙關都在咯吱咯吱的響，“那一夜，我們可中了藥？”

【是。】這一次，鹿呦呦給了肯定的答案。

“祖母壽宴，我們不曾邀請賓朋，這藥，是府里的人下的……”衛燼的指尖已經扣進了掌心，太過用力，以至于鮮血淋漓，可他卻感受不到半點痛意。

【是。】

衛燼的嘴唇顫抖的厲害，他的腦子里，有一個他從來不敢去想的念頭，開始漸漸的萌芽。

手心的血色滴落，再次沾染到了玉佩上，鹿呦呦輕嘆了一口氣，【衛燼，這都不是你的錯，那時候你也還是個孩子。】

【衛燼，你是衛家的希望，你是被玉靈選中的人，不管前路多艱難，都有我陪著你，我會一直一直的陪著你，守護你。】

“一直一直陪著我？”衛燼低聲的呢喃，可眼睛里卻漸漸染進了血色。

鹿呦呦再次嘆了口氣，毫不猶豫的自掏腰包兌換了一顆藥丸，下一刻，現身在了衛燼身前，都不給衛燼什么反應的機會，藥丸入口。

鋪天蓋地的暈眩襲來，衛燼只來得及在陷入黑暗前，看到眼前人那不似凡人的美麗。

看著昏睡過去的衛燼，鹿呦呦只想仰天長嘆，她現在很想回去問問零，還是人否？

前面兩個世界，鹿呦呦的任務都完成的很順利，兩個任務對象雖然各有各的慘法，但歸根究底，都并沒有到慘絕人寰的地步。

可這第三個世界，鹿呦呦上來就接了個大活，衛燼的身上，是滅族之恨，是家國之仇，是被人精心算計的一生，衛燼此人，將自己壓抑到了極致，悲痛到了極致，鹿呦呦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從何處下手。

更不用說，毫無寸進的兩個指數，讓鹿呦呦半點都看不到完成任務的希望。

這可真是太難為統了……

一邊給衛燼處理傷口，鹿呦呦一邊努力的安慰自己，許是因為這個小世界的情況太過于復雜沉重，以至于她來到這里的這些天，一直都被這些背景故事牽著鼻子走了。

或許，想要破局，她必須跳出原有世界內容的桎梏，給衛燼做其他的規劃和選擇，衛燼的事業終點，不是戰神將軍，那又應該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