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影的傷口剛剛好點 ,百景縣的天就又變了臉。
連續三日的瓢潑大雨,像是要把這片剛喘過口氣的土地再次淹沒。雨水沖刷著尚未穩固的堤壩,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山間的泥水裹挾著石塊滾落,在遠處匯成隆隆的轟鳴,聽得人心驚肉跳。
魏逸晨放心不下上游的臨時圍堰,帶著一隊護衛和工匠冒雨前去查看。臨走前,他特意來囑咐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外面雨大,不許出門,就在棚里待著。”
沈紫影看著他被雨水打濕的發梢,眉頭緊鎖:“雨這么大,山路肯定滑,要不改日再去?”
“不行,圍堰要是出了問題,下游的百姓又要遭殃。”魏逸晨抬手,指尖擦過她臉頰的雨水,眼底帶著一絲安撫的笑意,“放心,我很快就回來。”
他轉身走進雨幕,玄色的身影很快被白茫茫的雨霧吞沒。沈紫影站在棚口,看著那身影消失的方向,心里莫名地發慌。
這一等,就是一整天。
傍晚時分,雨勢絲毫未減,反而夾雜著幾聲驚雷,震得棚頂的茅草簌簌作響。去接應的護衛狼狽地跑回來,渾身是泥,聲音帶著哭腔:“沈大人!不好了!上游突發山崩,泥石把路堵死了!魏大人……魏大人他們被困在里面,聯系不上了!”
“什么?!”沈紫影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眼前發黑。她踉蹌著扶住棚柱,胸口的傷口被這突如其來的沖擊牽扯得生疼,卻遠不及心里的恐慌。
“山崩的地方離圍堰還有多遠?有沒有派人去搜救?”她強壓下心頭的顫抖,聲音卻依舊帶著不易察覺的發顫。
“派了!可雨太大,山路全毀了,根本進不去!”護衛急得滿臉通紅,“沈大人,現在怎么辦?”
怎么辦?
沈紫影深吸一口氣,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滴落,眼神卻一點點變得堅定。魏逸晨不在,她就是主心骨。
“召集所有能動的人手,”她扯開身上的蓑衣,露出里面的短打,胸口的繃帶隱隱滲出血跡,卻顧不上疼,“醫官帶足傷藥,護衛備好繩索和工具,跟我去上游!另外,派人守住下游的糧倉和救護棚,告訴百姓,有我在,不會讓他們出事!”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原本慌亂的眾人看著她蒼白卻堅毅的臉,竟都鎮定了下來。
沈紫影跨上那匹被魏逸晨換過軟鞍的白馬,不顧護衛的勸阻,一頭扎進了雨幕。雨水打在臉上,生疼;胸口的傷口隨著馬匹的顛簸,一陣陣抽痛;視線被雨霧模糊,只能隱約辨認著前方的山路。
她不敢停,也不能停。魏逸晨說過,下游的百姓不能再遭殃,她要替他守住這句話。
趕到山崩現場時,眼前的景象觸目驚心——滾滾的泥石堆成了一座小山,將原本的山路徹底堵死,只留下幾根斷裂的樹干和散落的工具,證明著這里曾有人經過。
“大人,我們試過了,根本挖不動!”負責搜救的護衛跪在泥水里,聲音嘶啞。
“挖不動也要挖!”沈紫影翻身下馬,抓起一把鐵鍬,不顧胸口的劇痛,猛地插進泥里,“魏大人他們還在里面等著我們!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他們被困死嗎?!”
她的動作牽動了傷口,血珠透過繃帶滲出來,在雨水中暈開一小片暗紅,卻像一團火,點燃了眾人的斗志。
“挖!給我挖!”
這一挖,就是五天五夜。
沈紫影幾乎是以命相搏。白天,她跪在泥地里,和百姓一起用手刨、用鐵鍬挖,指尖磨得血肉模糊,沾著泥和血,分不清哪處是傷哪處是泥。胸口的傷口反復撕裂,繃帶換了一層又一層,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鉆心的疼,可她連皺眉的力氣都快沒了,只機械地重復著挖掘的動作,嘴里一遍遍念著:“魏逸晨,你給我出來……”
夜里,雨勢稍歇,她還要拖著灌了鉛似的腿,回到臨時搭建的指揮棚處理公務。堤壩的加固不能停,每日運抵的糧草要清點分發,百姓的安置、疫病的防控……樁樁件件都壓在她肩上。油燈下,她看著攤開的賬簿,眼前陣陣發黑,好幾次筆都掉在地上,只能趴在桌上,借著片刻的喘息揉一揉發疼的胸口。
護衛勸她歇會兒,她搖頭;醫官要給她換藥,她擺擺手讓先去照顧受傷的百姓。
望著那片漆黑的山體,眼眶無聲地泛紅。
魏逸晨失聯的當天,她就親筆寫了一封奏章,快馬送往京城。冷靜地陳述了山崩的經過、魏逸晨被困的情況,以及她暫代職務、全力搜救與賑災的安排,最后只加了一句:“臣定竭盡所能,尋回魏丞相,守好百景縣,不負陛下所托。”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寫下那封信時,她的手抖得有多厲害。
第五天清晨,天終于放晴了。陽光刺破云層,照在泥濘的土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沈紫影正指揮著眾人清理一處新出現的裂縫,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一陣騷動。
“找到了!好像找到人了!”有人大喊。
沈紫影渾身一震,幾乎是踉蹌著撲過去。只見幾個護衛正從一處狹小的石縫里往外拖人,那人身形高大,穿著玄色的衣袍,雖沾滿了泥和血,卻讓她瞬間紅了眼。
“魏逸晨!”她嘶吼出聲,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胸口的傷口驟然劇痛,眼前一黑,直直地倒了下去。
京城,太和殿的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來。
老皇帝捏著沈紫影派人快馬送來的奏章,指腹幾乎要將那薄薄的宣紙戳破。上面的字跡清秀卻帶著明顯的顫抖,每一筆都像是在他心上劃刀子——山崩、失聯、魏逸晨被困……這些字眼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口發緊。
“混賬!”皇帝猛地將奏章拍在龍案上,平日里沉穩的聲音此刻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魏逸晨怎么能這么冒險!山崩天險,他以為自己是鐵打的嗎?”
殿內的大臣們大氣不敢出,誰都知道魏丞相是皇帝最倚重的肱骨之臣,兩人名為君臣,實則情同父子。當年推行新政,是魏逸晨沖在最前,為他擋下無數明槍暗箭。如今魏逸晨身陷險境,皇帝怎能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