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
西園寺彌奈已經站在走廊里等著了。
“這樣……可以嗎?”
她有些不安地扯了扯衣角。
在衣柜里面翻找了一陣,最后換上了一套深灰色的運動套裝。
然款式有些舊,像是大學時期的校服,但勝在寬松舒適。
她腳上踩著一雙白色的球鞋,頭發扎成了一個簡單的馬尾,露出了光潔的額頭。
看起來比那個唯唯諾諾的職場OL要順眼多了。
“可以。”
桐生和介點點頭,很滿意。
兩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樓。
此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半。
前橋市的街道并不像東京那樣徹夜喧囂。
除了幾條主干道和商店街還亮著燈,大部分住宅區已經陷入了沉睡。
桐生和介沒有叫出租車。
出租車的起步價在今年剛剛上調到了600円,而且一旦過了晚上十點,還要加收兩成的深夜服務費。
何況,走路有助于血液循環。
也能讓身邊這個緊張得快要同手同腳的女人稍微冷靜一下。
兩人走在人行道上。
西園寺彌奈一直保持著落后半步的距離,低著頭,盯著桐生和介的腳后跟,生怕跟丟了,又不敢靠太近。
走了大概十五分鐘。
周圍的景色開始發生變化。
從低矮的住宅區,逐漸過渡到了有著整齊行道樹和寬闊馬路的行政區。
西園寺彌奈抬起頭,看了一眼路邊的路標。
她的腳步頓了一下。
這條路……
她太熟悉了。
每天早上,她都要拖著沉重的步伐,混在面無表情的上班族人流中,沿著這條路走向那棟灰色的大樓。
那是通往地獄的路。
也是通往市役所市民課的路。
桐生桑為什么要帶她來這里,是要去辦什么手續嗎?
可是現在已經是晚上了,市役所早就下班了,連那個只會對她翻白眼的保安大叔都已經回家了。
“那個……桐生桑……”
西園寺彌奈小聲地開口,想要叫住前面的人問個明白。
但桐生和介沒有停步,只是稍稍側了側頭。
“怎么,走不動了?”
“不,不是……”
西園寺彌奈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也許只是路過吧。
或者是去市役所附近的什么地方。
畢竟那里是市中心,周圍也有不少通宵營業的店鋪。
兩人繼續前行。
路過一家還在營業的五金雜貨店時,桐生和介停了下來。
這種傳統的雜貨店在90年代的日本街頭隨處可見,門口堆滿了掃帚、水桶和各種各樣的日用品。
店主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正坐在柜臺后面聽收音機里的棒球比賽轉播。
桐生和介轉過身,看向西園寺彌奈。
“帶錢了嗎?”
“啊?帶,帶了。”
西園寺彌奈連忙從運動褲的口袋里摸出一個小巧的零錢夾。
“給我3000円。”
桐生和介伸出手,理直氣壯。
西園寺彌奈雖然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問她要錢,但她還是老實地從錢包里抽出三張千円紙幣,放在他的手心。
“在這等著。”
桐生和介拿著錢,走進了雜貨店。
不到兩分鐘,他就出來了。
手里多了一樣東西。
一根泛著銀白色冷光的的鋁合金制棒球棒。
雖然木質球棒依然是職業選手的首選,但在業余愛好者和高中生中,這種輕便、彈性好、擊球聲清脆的金屬球棒更受歡迎。
最重要的是,它夠硬。
桐生和介揮舞了兩下,空氣被劃破,發出“呼呼”的風聲。
“手感不錯的,你要不要試試先,不滿意還能換。”
“不不,不用了……”
西園寺彌奈連忙后退了兩步。
買球棒干什么?
是要去打棒球嗎?
可是這個時間,哪有棒球場開門啊。
而且……
桐生桑扛著球棒的身影,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去運動,反倒像是那些要在街頭斗毆的不良少年。
甚至比那些不良少年還要更具壓迫感。
“那就走吧。”
桐生和介把球棒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繼續向前走。
又過了兩個路口。
那棟熟悉而又壓抑的灰色建筑,出現在了視野盡頭。
前橋市市役所。
巨大的水泥盒子矗立在夜色中,沒有了白天的喧囂和擁擠,此刻的它沉默得像是一座巨大的墓碑。
只有正門口的兩盞路燈還亮著慘白的光。
西園寺彌奈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
就算已經下班了,就算這里現在空無一人,但只要看到這棟樓,她的胃里就會反射性地涌起一股酸水。
吉野系長的尖叫聲,同事們的冷嘲熱諷,還有那永遠做不完的報表……
這些記憶像是潮水一樣涌上來,讓她想要轉身逃跑。
桐生和介在市役所門前的廣場上停了下來。
這里很空曠。
因為是行政區,晚上幾乎沒有什么行人,只有偶爾駛過的車輛,在柏油路上留下兩條紅色的尾燈殘影。
“拿著。”
桐生和介轉過身,把手里的球棒遞到了她的面前。
“誒?”
西園寺彌奈下意識地接過來。
有點沉。
鋁合金的冰涼觸感順著手心傳遍全身。
她兩只手握著球棒的握把,一臉的不知所措和茫然。
“握緊點。”
桐生和介指了指前方。
順著他的手指望去。
在市役所大門左側的花壇邊,立著一塊半人高,用不銹鋼框架和鋼化玻璃制成的綜合案內板(告示牌)。
里面張貼著各種市政通知、各科室的樓層分布圖。
當然,還有市民課優秀職員展示欄。
雖然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上面的照片。
但西園寺彌奈知道,吉野惠子的照片就貼在最顯眼的位置,笑得令人作嘔。
“桐生桑,這是?”
她有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以至于說話的嗓音有些發抖。
“看我干嘛?。”
“啊?”
“球棒都在你手里了,去把它砸了啊。”
“哈?”
西園寺彌奈手一抖,球棒差點掉在地上。
這是犯罪吧?
這是破壞公物吧?
這是會被警察抓走的吧?
“不行!不行不行!”
西園寺彌奈的身體不停地往后退。
她現在只想轉身跑回家,躲進被窩里再也不出來。
“為什么不行?”桐生和介反問。
西園寺彌奈一愣:“因為,是違法的啊。”
“那又怎樣?”桐生和介打斷了她,“這里現在沒有人。”
“也沒有監控攝像頭。”
“只要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是你干的?”
在這個監控系統還沒有像后世那樣遍布大街小巷的年代,夜晚的城市確實存在著大片的盲區。
西園寺彌奈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道理她都懂,但她不敢。
她是被馴化了二十四年的良民,連過馬路都要等綠燈亮起兩秒后才敢邁步,怎么可能去干這種瘋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