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縫合工作,瀧川拓平作為主刀,其實已經可以下臺了。
“桐生君,后面我來吧。”
但他從器械護士那接過持針器,開始操作起來。
沒道理自己學了東西,最后還要擺譜,讓桐生和介來給他做收尾工作。
“辛苦了。”
桐生和介也不矯情,便下臺脫掉了洗手衣。
他將口罩摘下,扔進垃圾桶,轉身直接推門離開了手術間。
隨著氣密門“滋”的一聲合上。
手術間里,只剩下還在縫皮的瀧川拓平,以及正在整理器械的護士和麻醉師。
空氣安靜得有些詭異。
只有監護儀發出的有節奏的“滴、滴”聲,以及電刀偶爾發出的“滋滋”聲。
瀧川拓平低著頭。
持針鉗夾著帶著弧度的三角針,穿透皮膚,打結,剪線。
一下,兩下。
雖然速度比不得桐生和介那種令人眼花繚亂的流暢,但也算得上是合格。
“那個,瀧川醫生……”
器械護士終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她一邊清點著止血鉗的數量,一邊裝作漫不經心地開口。
“剛才那個桐生醫生,他真的只是研修醫嗎?”
她在醫院里的七八年,跟過的大牌醫生也不少,但能把這么復雜的復位講得這么通透,做得這么輕松的,真沒幾個。
“是啊,今年剛畢業的。”
瀧川拓平手上的動作停頓了半秒,隨即又恢復了正常。
巡回護士也湊了過來,一邊在電腦上錄入收費項目,一邊插話。
“騙人的吧?”
“我記得研修醫不是應該還在學怎么寫病歷和打結嗎?”
“怎么他指導起手術來,感覺比……”
話說到一半,最終她還是考慮到瀧川拓平的面子,把后面那句“比你還像主刀”給咽了回去。
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剛才那一幕,實在是太反常識了。
一個剛畢業的小伙子,三言兩語就指揮著一個專修醫完成了高難度的復位。
這種以下克上的場面,在手術室里,簡直就是聞所未聞。
早在80年代中期,隨著日本醫療制度的改革,護理部門就已經從傳統的“醫師附屬品”地位中掙脫出來。
這導致了一個結果。
這些護士們雖然每天和醫生一起工作,但她們并不參與醫局內部的晨會、病例討論和人事斗爭。
對于醫局內部誰是天才、誰又是教授眼前的紅人,她們的消息往往是滯后的。
她們只看結果。
誰的手術做得快,誰的脾氣好,誰不給她們添麻煩,誰就是好醫生。
而在通常印象里,研修醫就是一群只會抽血、跑腿、挨罵,在手術臺上笨手笨腳需要她們幫忙擦屁股的菜鳥。
瀧川拓平放下了持針鉗。
若是換做平時,他肯定會覺得面子上掛不住,心里窩火。
但今天,他一點脾氣都沒有。
只是有點可惜她們沒有參與鈴木信也的手術。
要是看到桐生和介連今川織這樣的專門醫都敢呵斥,就該覺著天要塌了。
“切。”
輕嗤從監護儀后面傳來,是一直沒說話的麻醉醫生,小浦良司。
“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你們是沒見過那家伙在大河原議員兒子手術臺上的樣子。”
“C型鉗盲打,腹膜前填塞。”
“那時候連南村那個草包都嚇得不敢動,全靠這小子撐場子。”
他摘下掛在耳朵上的聽診器,在手里甩了兩圈。
和護士不同,麻醉醫生現在還是掛靠在醫局下面,受教授管轄的。
直到90年代后期,麻醉科才會逐漸獨立成為“手術管理部”或者“圍術期管理中心”。
也正因如此,外科醫生才總是覺得自己才是手術室的主角,把麻醉醫生當成是打下手的技術員。
這讓小浦良司心里一直憋著一股氣。
但桐生和介不一樣。
剛才手術中,桐生和介在指導復位的時候,還特意看了一眼監護儀,確認了麻醉深度足夠,肌肉松弛度完美之后才下令操作。
這就是對麻醉醫生最大的尊重。
是懂行的。
所以,他并不介意在護士面前幫桐生和介吹兩句。
“誒?!真的嗎?”
“不是說,那是西村教授和今川醫生的功勞嗎?”
巡回護士停下了打字的手,轉過轉椅,一臉八卦地看著他。
“所以我說你們頭發長見識短。”
小浦良司從鼻孔里哼了一聲,把麻醉記錄單抽出來,展示給眾人看,引來一陣驚訝。
巡回護士似乎對桐生和介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對了,瀧川醫生,桐生醫生也是群馬大學畢業的吧?”
“是啊。”
“那他在學校里是不是很有名?是那種拿獎學金拿到手軟的學霸啊?”
“這個……我倒是不太清楚,我比他大好幾屆呢。”
瀧川拓平打了個馬虎眼。
其實他查過,桐生和介在學校里的成績也就是中等偏上,并不算突出。
這也是讓他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難道真的有人是那種臨床型天才,一上手術臺就開竅?
“那……他有女朋友了嗎?”
器械護士忽然一轉話鋒,紅著臉問了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
她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正是對戀愛充滿憧憬的年紀。
雖然研修醫現在的工資不高,但只看他這技術,未來絕對是前途無量。
要是能在這個時候下手……
一旁的麻醉醫小浦良司愣了愣,也趕緊豎起耳朵。
“女朋友?”瀧川拓平正在貼敷貼,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沒聽說過。”
“平時看他也就是和田中那個大嘴巴混在一起,要么就是在醫局寫病歷,要么就是去食堂搶特價飯。”
“沒見過他和哪個女生走得近。”
“應該……是單身吧?”
聽到這個回答,器械護士和小浦良司兩人的眼睛同時亮了。
“太好了!”
“瀧川醫生,我們護理部和第一外科搞個聯誼怎么樣?”
“把桐生醫生也叫上。”
巡回護士也跟著起哄,她顯然是看出了身邊的小姑娘對桐生和介有點那方面的意思。
手術室一下子變成了茶話會。
“咳咳!”
坐在麻醉機后面的小浦良司重重地咳嗽了兩聲。
“我說你們,是不是忘了現在幾點了?”
“還要不要把病人推回去了?”
“再磨蹭下去,麻醉都要醒了,到時候病人在手術間里鬧起來,我看你們怎么收場。”
他一邊說著,一邊手腳麻利地把各種管路整理好。
和護理部有什么好聯誼的?
桐生和介要是想喝酒,和他去不就完了,自己再順便把那個在群馬大學教育學部讀大三的表妹也給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