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黑色邁巴赫駛離紅港會,一路暢通無阻。
“本部領投的新宇生物,B 輪融資已經完成了,鄭總約了下午4點的視頻會議,有關Space AI-3的產品發(fā)布會……”總助匯報完工作和行程安排,稍頓了片刻,語氣有些遲疑,“還有這個,您看一下——”
光線透過車窗折進來,掠過葉延生的眉眼,疏離而淡漠,卻藏了幾分野性和壓迫感。
他接過總助遞來的平板,視線落在聊天記錄上,動作微頓。
聊天框里是一張圖片:
薄毯略微凌亂,一只流蘇耳墜落在床單褶痕間,閃過的光芒被鏡頭框在了照片里。
“阿姨收拾臥房時看到的,應該是昨晚那位落下的,”總助斟酌了下,試探性地問詢,“您看是要給她送過去,還是?”
其實這只耳墜不是什么高珠,也沒什么名貴的寶石點綴,只是季節(jié)款配飾,撐死了值幾千塊。按該品牌一年6個系列的上新速度,這玩意兒,也就帶個新鮮。
但阿姨不敢擅自處理,總助也是。
葉延生每年都會來一次港城,祭掃故人墓。
他從不讓人跟隨。
但昨夜車子駛回白加道,葉延生帶回一個沉睡的女人,一路抱她上了樓。
總助去送文件時,湊巧撞見這一幕。
他壓根不知道這女的是誰,從哪兒冒出來的,但雨夜中的公主抱,有過的獨處,就足以讓人浮想聯(lián)翩。
葉延生眸色沉了沉,看不出來什么心思和情緒,連語氣都漫不經心,“你看著辦。”
看這態(tài)度,似乎……也不太上心?
不過總助在他身邊待久了,沒得到明確表態(tài),他就不敢擅權:
他折了個中,讓人好好保管,留在了白加道的別墅臥房里。
夏日的陽光熾烈,暗色調的車窗玻璃上,光影斑駁,虛晃地映出主干道如織的車流。
葉延生神色倦冷,靠著后座的椅背,始終心不在焉。
他勾著領結松了松,修長的手指骨廓清晰,無意碰到蛇骨鏈,微不可察地頓了下。
思緒凝滯的幾秒,裴澤的電話打過來了。
“您在哪兒呢?我下了飛機就直奔白加道,等了大半天,連您人影兒都沒見著。”
他壞笑,“半小時前,倒是見著一個小美人兒,從樓上下來,什么情況?”
“你來這兒,就為了跟我扯這些?”葉延生面不改色,冷淡異常。
“還說呢,您在外逍遙快活,是想坑死我吧?”裴澤心態(tài)快要炸了,“華南動作太大,那幾個老狐貍見不到你,一天十幾個電話探口風,現在都快殺到我家門口了。”
“你會怕這些?”葉延生輕嗤,聲音低沉而從容,能聽出情緒里透著點兒冷淡,笑意也不達眼底,“我媽讓你來的吧。”
通話對面沉默了幾秒,傳來一聲訕笑:
“害,蘇姨也是擔心你。您這都幾個月沒回家了,多少有點……”
裴澤到底沒敢把“不合適”仨字說出口,“不過我可不想多嘴,畢竟您也不愛聽。”
“知道就好。”
-
電影在中環(huán)的鏡頭并不多,拍攝很快就結束了。
謝青縵沒在港城久待,離港返滬后,夏末的小插曲,被封存在港城。
她見葉延生的第二面,已經是幾個月后了。
申海的初冬氣溫不算太低,但濕冷入骨。鱗次櫛比的高樓在寒雨中浸泡了幾日,整個城市被沖刷得冰冷而清晰。灰蒙蒙的天色下,燈紅酒綠,巨大的廣告牌和摩天大樓的玻璃外墻,折射出奇特的光。
謝青縵這幾個月一直在忙專業(yè)課。
之前那個戲份不多的女四,其實是為了表演課,交的一份開學前實踐作業(yè)。
當時出了點兒意外,她分-身乏術,實在無暇顧及錯過的女主試鏡,才將錯就錯。
本來名導的電影,一個白月光設定角色,戲份雖低,但很有含金量。未來成名了,翻出來也不影響觀眾的觀感。
誰知那個電影的女二爆了雷,電影埋了。
“我剛看了熱搜,選角導演的眼神兒不好使吧?你比她好看多了。”
表演臺詞訓練課的課間,室友席瑾邊刷微博邊感慨,“我們內娛資本果然愛捧丑人。”
沒得到回應。
“縵縵?”
席瑾湊過來,掃了眼謝青縵面前的筆記本,屏幕頁面是財經公眾-號的一篇文章:
“君港集團旗下子公司有意推動與諾科PD-1單抗藥項目的深入合作……”
君港集團是港城霍家的企業(yè)。
霍家前身靠地產、航運和海外貿易發(fā)家,在內陸搞過總代理貿易,吃了不少時代紅利,近二十年才轉向自營和風投。這些年,霍家在海外收購航空租賃公司幾百架飛機的資產,還有地產和碼頭……總的來說,霍家的主要產業(yè)其實在海外。
生物制藥并不是君港主營版塊。
這么大刀闊斧地啟動新版圖,自然引起了財經媒體關注。
“怎么在看財經新聞?”席瑾有些詫異。
“閑著無聊。”謝青縵不準痕跡地切了屏,“你剛剛說什么?”
“本來想問你,要不要出去換換心情。”席瑾推過來一張入場券,“新開的一家劇院,據說挺有意思的,我有事去不了,放著也浪費。”
她托腮,嘆道,“但我看你心態(tài)好得很,好像也不太在意。”
謝青縵確實不在意這點戲份。
她這兩年經歷的變故太多,能讓她煩心的,也就只有港城的爛攤子。
眼前這點事兒,根本排不上號。
不過她正想尋個清靜,也沒拒絕,“兩萬多的入場券,就為了讓我換個心情?”
“謝你上次替我簽到啦。”席瑾雙手合十,舉過頭頂,“接下來的兩周我可能都有事,所以……”
“我就知道。”謝青縵勾了下唇,也沒客氣。
說是劇院,其實是個噱頭。
謝青縵到了才發(fā)現,這是一家私人會所。
有點仿照加尼葉歌劇院的意思,核心劇院分為兩層,一樓的階梯式看臺環(huán)繞舞臺,二樓的蠟染鑲嵌工藝屏風形成隔斷,是一個接一個半封閉空間。外圍就是會所的布局,Versace的地板,Tiffany的彩色玻璃壁燈,特紙醉金迷的風格。
看著像哪個不學無術小衙內的手筆,拿錢堆出來的“格調”,一覽無余的“品味”。
沒什么底蘊,只是個十足的銷金窟。
剛竣工不久,捧場的人不少,自然也有業(yè)內人士。舞臺上是幕后老板花重金請的英國皇家芭蕾舞團,表演的是浪漫主義舞劇,《吉賽爾》,舞段優(yōu)雅又凄美。
謝青縵現在就是一學生,名不見經傳,內地也沒幾個人認識她。
她用不著跟誰客套寒暄,就坐在臺下,安靜地看演出。
舞劇中場的空檔,手機忽然震動了下。
預覽框彈出一封郵件,沒有文字內容,只有一份無標題附件,是諾科收到的君港為PD-1單抗藥項目草擬的合同。
謝青縵不動聲色地按掉了屏幕。
她情緒微松,輕輕懶懶地靠向椅背,閉著眼睛,竟?jié)u漸起了一點困意。
-
“謝小姐……”
“謝小姐?”
謝青縵睜開眼,看到工作人員將一份茶點送到自己身側,朝自己俯身低語:
“樓上有位先生,說是您的熟人,請您樓上包廂一敘。”
“誰?”
“他只說跟您認識。”工作人員神色有些為難。
謝青縵挑眉,眸色清清冷冷地往下一掠。
這家俱樂部最次一檔的茶水,也要中四,玩的就是一消遣,也沒人計較值不值。
對方大約是想投其所好,點的是以甜揚名的冰島,母樹單株的純料。
還挺刻板印象。
普洱茶里,她更喜班章。茶香沖擊感更強烈霸道,也更甘潤持久。
強加的饋贈,實在搞笑。
謝青縵心說“故弄玄虛”,這年頭,居然有人指望用一杯茶使喚人了。來看個舞劇都不太平,她也是點兒背。
但腹誹歸腹誹,萬一真是熟人就尷尬了。
“勞煩帶個路。”
工作人員領著她上了二樓,空氣中不知焚了什么香,暖氣一烘,讓人頭暈目眩。
那股困勁兒又要上來了。
謝青縵攏了下長發(fā),興致不高,朝工作人員指引看過去時,多少有點煩躁。
預料之中,來者不善。
步入屏風,眼前是糾纏過她的一個制片人。自從上次試鏡遇到,他就跟個狗皮膏藥似的,甩都甩不掉。她尋了個由頭,才勉強脫身。誰成想在這兒又撞上了。
“站那么遠做什么?”制片人眼神一個勁往她身上飄,“別那么見外,上次試鏡的時候,我就看好你,可惜沒合作成。”
他笑瞇瞇地,“來,過來坐。”
其實哪個圈子,都不缺顏值高又聽話的男男女女,想靠美色上位的,更不在少數。
所以但凡還有那么點兒“體面”,正常人都不會強人所難。
畢竟多的是人選,沒必要結仇怨。
但總有不肯體面的,比如眼前這位。
她看一眼,都嫌晦氣。放在從前,她碾他就像碾一只螞蟻。什么東西。
“不好意思,我有點急事,今天的舞劇恐怕看不成了。”謝青縵面上始終看不出情緒,話說得客氣,拒絕得也徹底,“茶點錢我會找人退給您,就不打攪了。”
“欸,哪有讓女孩子買單的道理?”制片人使了個眼色,有人不動聲色地攔住了她的去路。
“演員光會低頭拍戲可不行,這么多前輩和出品人在,有什么急事,不能放一放?”
“恐怕要辜負您的美意了。”謝青縵沒想鬧得太難看,“這樣,我以茶代酒,自罰一杯?”
她退了一步,可惜對方不肯下臺階。
“你這不給面子了吧,”制片人卻不死心,佯笑著,話里卻帶了威脅,“我想給你介紹資源,讓你賞個臉坐會兒都不行?”
狗屁。
這個姓金的制片人在業(yè)內臭名昭著,仗著背后有勢力和資源,不知道潛過多少明星和學生。這種敗類只適合待在監(jiān)獄。
寡不敵眾,又不想把事做絕,謝青縵才客氣周旋。但再待下去,今天就收不了場了。
“抱歉。”
謝青縵猛地推開攔的人,掉頭就走。
“你什么意思!”一直被拒絕,制片人臉上掛不住了,蹭地起身,“這就想走?”
他伸手拽她,“拿喬也得有個限度,你們申戲的學生架子夠大啊。你知道老子……”
“滾開。”
謝青縵揮手甩了下,一下竟然沒掙開。她也沒帶怵的,抄起手邊的東西砸了過去。
哐當——
手上力道不算大,不過東西砸人身上挺疼。拉扯間,折疊屏風被撞翻,桌上的茶具也被掃落,熱茶濺了制片人一身,瓷片碎得到處都是,滿地狼藉。
場面一度很難看。
“我操!”制片人被燙得松了手,臉色鐵青,難看得如喪考妣。
這下真炸了。
會所中央劇院的二樓都是半開放式包廂,有點聲音就傳遍了,何況動靜不小。
不過附近隔斷里的人,要么是幕后老板請來的朋友,非富即貴,要么就是互相認識的業(yè)內人士。這些人都是老油條了,不管心里如何千回百轉,面上都是體面和客氣。
看完一出鬧劇,沒人幫腔,也沒人深勸,只有冷眼旁觀的。
行。
看來今天這茬沒完了。
謝青縵抹了下手上的水漬,聲音微微往上挑,面色卻淡下來,“我說了,離我遠點。”
她看對方的眼神,像看垃圾。
這態(tài)度可把對方刺激得快要炸了,“你——”
爭執(zhí)剛起,附近一道低冷沉郁的男聲忽然傳來,“哪兒來的?好大的派頭。”
音量不高,可周圍在一瞬間靜了。
順著聲源看過去,斜對過屏風里,一個男人正靠在血檀雕花扶手椅上,整個人懶懶散散的。
極度松弛的姿勢。
但他頎長挺拔的身形和硬朗陰鷙的輪廓,又讓人覺出一種奇特的違和感:
好像不該如此。
他該是緊繃的、致命的,像叢林黑暗里蟄伏的兇獸,平和下潛藏危險。
很奇怪。
記憶里這是初次見面,她卻對他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一種“久違了”的感覺。
謝青縵有那么幾秒的出神。
葉延生掀了掀眼皮,朝她的方向看過來,沒什么溫度地評價了一個字:
“吵。”
四下瞬間靜了,如浸冰雪的死寂。
男人聲音并不高,甚至透著點兒不太走心的輕淡。
但僅憑一個字,周遭的人寒蟬仗馬。
傻子都能看出來,這票人都是個頂個的貴胄,依然要看著他臉色行事。
丫就是一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