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劇組,都死機了。
長達數小時的高濃度情感連續拍攝,席卷了片場每一個人。
收工的指令已經下達。
可沒人喧嘩,沒人著急收拾。
所有工作人員動作遲緩,偷偷望向休息區的兩道身影。
那不像在看兩個剛下戲的演員。
更像在看一對剛剛經歷了慘烈生離,陽氣都被哭沒了的,真情侶。
角落里,蘇清影坐在椅子上。
助理已經幫她卸掉所有妝容,換回了常服。
她捧著那只隨身攜帶的保溫杯,指尖在光滑的杯壁上,無意識地劃過,一遍又一遍。
那是一種肌肉記憶。
是“阿離”被時空洪流卷走時,拼盡全力,卻依舊抓不住“夜宸”衣袖的,那種絕望的徒勞。
杯壁涼絲絲的。
抓不住。
那片被撕裂的染血衣袖,也是這樣抓不住。
助理在一旁看著,張了好幾次嘴,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她覺得,蘇清影的人是回來了。
魂,還留在那棵該死的御神樹下。
而另一邊。
江辭在確認完系統面板上一長串喜人的數字后,靈魂深處的狀態完成了切換。
從“BE美學悲情男主”,無縫切換回了“續命要緊干飯人”模式。
生命安全,長路漫漫。
但胃,永遠無辜。
他正準備招呼孫洲,極其嚴肅地商討一下今晚的夜宵,
到底是滾燙沸騰的九宮格麻辣火鍋,還是嫩滑鮮甜的潮汕牛肉火鍋。
一道視線投了過來。
江辭抬起頭。
蘇清影站了起來。
她讓助理留在原地,獨自一人,朝著他的方向走來。
步伐很穩,每一步距離都很均勻。
但江辭注意到了。
她走路的路線,刻意繞開了一片空地。
那里,正是剛才“夜宸”被阿離“殺死”后,倒下的地方。
江辭心里有了底。
這位影后搭檔,陷進去了。
陷得有點深。
蘇清影在他面前站定,沒有一句多余的寒暄。
她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
紙被揉得有些發皺,邊角都卷了起來,泄露了主人內心真實的不平靜。
是那份《向往的煙火日常》綜藝通告單。
她將通告單遞到江辭面前。
“這個,你確定接嗎?”
她的嗓子有些干,是剛才那場撕心裂肺的哭戲留下的后遺癥。
她看著江辭,目光里滿是探尋。
在那份探尋之下,還藏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張。
江辭接了過來。
去,還是不去?
從續命的角度看,現在生命時長暫時安全,但坐吃山空是兵家大忌。
長遠考慮,保持曝光,才有機會接觸更多的好劇本,才有機會收割更多的心碎值。
更何況……
江辭撓了撓頭,選擇了實話實說。
“應該會去吧。”
他看著那張紙,很是認真地分析。
“畢竟,給的通告費挺高的。”
“而且我聽說,那地方伙食是真不錯。”
江辭抬起頭,眼神里閃爍著一種純粹的光,補充了一句。
“黃昱磊老師做的飯,聽說每期去的嘉賓,都吃胖了。”
他完全是出于一個干飯人的終極向往。
可這番話落進蘇清影的耳朵里,卻被她的大腦自動解碼成了另一層截然不同的含義。
通告費?
伙食?
這兩個過于世俗的詞,被她自動過濾。
她捕捉到的,是江辭在說出這番話時,臉上那份不經意的、對“煙火日常”的向往。
原來,他也是一樣。
他也需要從那個悲慘到令人窒息的世界里逃出來。
他也需要用最真實的柴米油鹽,來治愈那個被“夜宸”掏空了的靈魂。
那些看似不著調的理由,不過是他為了掩飾自己入戲太深,而披上的一層偽裝。
一種同為演員的懂得,擊中了她。
她輕輕點頭,之前所有的猶豫和不確定,都在這一刻被風吹散。
“好。”
“那我也去。”
她的回答平淡卻很肯定。
江辭愣了一下。
他就是隨口一說,怎么感覺對方好像下定了什么重大決心?
出于基本的禮貌,他還是反問了一句。
“蘇老師特意來問我,是擔心我這個新人……在綜藝上亂說話,影響電影宣發嗎?”
他以為,這是前輩對后輩的一種職業敲打。
蘇清影沒有解釋。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里,情緒很復雜。
有釋然,有決定,還有她自己都未曾發覺的安心。
她轉身,對著遠處自己的助理招了招手。
助理連忙跑了過來,手里還拿著一份文件和一支筆。
蘇清影接過筆。
當著江辭的面,在那份她之前從未考慮過,甚至本能抗拒的綜藝合同上,利落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蘇清影。
三個字,筆鋒清雋,力道十足。
旁邊的助理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簽了?
真的簽了?
那個十年不接任何綜藝,把“專注演戲”刻在骨子里的蘇清影,就因為江辭要去,她就簽了?
簽完字,蘇清影將合同遞還給助理。
她轉過身,重新看向江辭,補了一句。
“晚上好好休息。”
“明天的戲,是重頭。”
江辭聽著這話,總覺得哪里不對。
他很自然地接話道。
“蘇老師也早點休息。”
他頓了頓,由衷地補充。
“畢竟,明天的戲,您才是主角。”
那場橫跨千年的宿命對峙,那場屬于靈汐和阿離兩個靈魂的戰爭,她才是絕對的核心。
蘇清影身體僵了一下。
她看著江辭那張真誠的臉,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她沒再說什么,輕輕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江辭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還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位影后,行事風格還真是……雷厲風行。
他不知道。
蘇清影之所以簽下那份綜藝合同,
只是因為在她轉身的瞬間,腦海中那個被釘在御神樹上,眼角淌下血淚的“夜宸”,
與眼前這個認真討論著火鍋口味的江辭,
身影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重疊與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