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棚里中年男放下刨子,皺眉出了工棚,目光掃過姜辛夏,朝邊上男孩看了眼,得到示意,他一赤溜跑了出去。
姜辛夏沒有阻止,目光追隨少年遠去的背影,心中了然,這是去找族長了,族里的大事小情,往往需要族長定奪。
那就好。
姜辛夏也不急,靠在堂屋門口。
夕陽西下,蕭瑟的天空被染成一片橘紅色,遠處山巒輪廓漸漸模糊,只留下起伏的剪影,在暮色中靜默矗立。
堂屋前的院子被光影拉得很長,隨著太陽逐漸西沉,光線一點點變暗,顯得蒼涼落寞。
不一會兒,院外傳來吵雜聲,姜家族人來了,他們踏在青石板路上發出急促的聲響,沒一會兒,姜家小院,院門內外站滿了人。
族人一個個不吭聲,齊唰唰的盯著姐弟二人,臉上表情不自然,眼神中交織著復雜的情緒。
前幾天,他們得到消息,說姐弟二人在大山里被狼吃了,聽到這個消息時,他們一邊婉惜姜有才這一脈斷代了;
一邊打著姜家院子的主意,因為姜有才父子造的這座小三合院,那可是全村數得著漂亮的,他們都想得到這個院子,所以根本沒派人去核實這兩孩子到底有沒有死。
就在昨天上衙門前,已經迫不急待的把姜有才一家祖孫三代逐出了姜家族譜,名字也從祠堂的牌位上抹去,從此不再是姜家人。
老族長看到姐弟二人活生生的站在眾人面前,嘴張了幾下都不知道說什么。
昨天他們去衙門一旦聽到不對的風聲,就會說姜有才一家已經被他們除出族譜了,后來沒連坐,他們便沒喊出來,因為占了姜家家產,準備過兩天把姜父拉回來入土為安,用一場看似體面的葬禮,安心瓜分姜家。
眾人心思復雜,想什么都的都有。
別人不說話可以,但族長不能不站出來,老頭子長嘆口氣,朝姜來東招招手:“阿來……,到曾祖身邊來。”
老族長根本沒把姜辛夏放在眼里,一個女孩子,都十三了,可以找人嫁了,這不是事,現在只要把姜有才的小孫子安頓好即可。
姜來東沒過去,反而朝姜辛夏身上貼了貼,面對眾人齊唰唰的目光,小臉驚恐不安,緊抿著嘴,都不敢看人,害怕的聲音細若蚊蚋:“阿姐,他們想干嘛?”
想干嘛,想吞了姜家財產。
姜辛夏面色清冷:“阿祖,阿來才五歲,他什么都不懂,你有什么事跟我講。”
老族長眉頭皺起,神情不耐煩,“你一個足不出戶的女娃子懂啥?”
“我不懂?”姜辛夏明知他重男輕女、男尊女卑,當沒聽懂,抱起五歲阿弟,“他要被狼叼走時,是誰救了他?你們這些男人?”
眾人不信,一個小丫頭怎么可能從狼嘴里救出五歲的姜來東?
老族長也不信,“你救了阿來?”
“除了我還有誰?”
當然,姐弟兩人沒遇到過狼,只是在抓兔子的陷井邊上看到過小野豬,沒命似的逃回了廟,姜辛夏把這一段加工了一下,變成了在狼嘴里救弟弟。
傳聞說姐弟倆被狼吃了,結果現在姐弟倆好端端的站在眾人面前,事實勝于一切說辭。
“那……”現在就難辦了,給姜有才四口子下葬,這些費用是實打實花了的,這可怎么整?
姜辛夏不是真的十三歲,于是她開口道,“家里的家具都被搬空了,這些東西賣了,差不多夠我阿爺他們喪葬費了吧?”
“這……”按理說差也差不了多少。
姜二家不干了,那中年男連站出來,“老族長,今天早上我已經付清了院子錢,你可不能變卦。”
怪不得她一下騾車院門敞著,本來還以為他們是過來幫忙的,沒想到這院子已經變了主人。
姜辛夏氣的大叫:“我和阿弟還沒死呢!”
老族長拄拐杖,身形佝僂,渾濁的眼睛盯著姐弟二人,沒有絲毫憐憫。
眾人像一群沉默的石像,冷漠地盯著寒風中瑟縮的姐弟二人,每個人臉上都刻著麻木和漠然,仿佛眼前的一切與他們無關。姜老二早上付的錢,中午就被老族長分給了族人,那些錢如今已經揣進了各家的口袋,變成了溫暖的棉襖、飽腹的米糧,此刻再想讓他們拿出來,誰也不肯,甚至有人還低聲咒罵著,說姜家這對姐弟是晦氣星,拖累了整個家族。
姜辛夏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耳邊嗡嗡作響,此時此刻,就算她的靈魂是成年人,面對像要吃了他們姐弟二人的整個姜氏族人,她沒有勝算,不僅如此,姜父還要等著拉回來入土為安。
暮色四合,天空被染成了深沉的墨藍色,幾顆星星稀疏地眨著眼睛,寒風卷著地上的枯葉,在院子里打著旋兒,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在為這對無助的姐弟哀嘆。
在姜辛夏沉著不說話的當兒,族人們相互使眼色,誰讓姜向榮弄出這么大的簍子,害得姜家族人跟著進了好幾回衙門,哪次進衙門不是擔心吊膽,真是嚇得差點連小命都沒了,拿點補償怎么了。
眾人們一點也不想姜向榮也是被冤枉的,他連命都沒了,找誰說理去?
思量很久,姜辛夏深吸一口氣,“阿祖……”
眾人被她一聲喚,瞬間如斗雞一般直起身,她要敢一哭二鬧三上吊,那就趕緊把她嫁了,絕了她鬧的后路。
老族長被她叫的心一顫,面上一臉‘慈祥’,“娃子,你講——”一副是你主心骨的樣子。
“既然都到這步了,那就算了,但我有條件……”
啊,居然不鬧?誰都沒想到……
“什么條件?”
“一個,把我爹拉回來好好安葬……”
“這個不要說,肯定的,還有嗎?”老族長怕她獅子大開口。
“二個給我一塊地,地契上寫上我阿弟的名字,等他成年回來蓋屋。”
就這么簡單?族人都不敢相信?雖然他們也不怕兩個小娃子鬧,就算他們想鬧也鬧不出什么名堂。
明明認為女娃子做不了主的,但此刻他們都同意,甚至都不去想姐弟二人連家都沒了,以后住哪里?
還有成年回來什么意思?也許有人想問,但他不敢問,就怕一問,這兩姐弟就成他的責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