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餞的甜意在口中漸漸消散,留下的卻是一種更深的茫然。
趙溪岳垂下眼睫,避開止淵那似乎能看透人心的平靜目光,低聲道:“我……想再休息一會兒。”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顯而易見的逐客意味。
止淵看著她,沒有多問,只是微微頷首:“按時服藥。”說完,便轉身離開了房間,動作干脆利落,沒有一絲留戀。
門外隱約傳來他清淡的嗓音,似乎是對守在外面的白榆和緋墨說了句什么,接著,腳步聲漸行漸遠,外面也徹底安靜下來。
屋內重新陷入一片寂靜。
趙溪岳呆呆地望著床頂繁復的帳幔花紋,眼神卻沒有焦點。
現在的這一切,又算什么呢?
昨日在后山的笛聲像是一雙無形的手,輕輕拂過她緊繃的神經,分擔了她無處安放的悲傷和愧疚。
在那份無人理解的孤寂和沉重的負罪感中,那笛聲像是一種無聲的陪伴,讓她得以喘息。
在那一刻,她甚至對這吹笛人生出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依賴的親近感。
她無法否認那一刻的心緒波動。
可當她知道吹笛人是止淵之后,一種強烈的抵觸和茫然瞬間淹沒了那點微弱的觸動。
為什么會是他?
他是誰?是那些需要她小心應對的未婚夫之一,是那個冷靜到近乎無情地點破她修煉問題的人。
與他產生任何超出界限的牽扯,都讓她感到不安和排斥。
理智拉扯著她,警告她維持距離,警惕任何看似溫情的陷阱。
可情感上,她卻無法輕易接受這份來自止淵意外的共鳴與照拂,這讓她感覺自己一直努力維持的界限和心防,被撬開了一道縫隙。
她就像是一個在深海中溺水的人,掙扎著想要抓住什么,而止淵,恰好在她最無助的時候,遞過來一根浮木。
這根浮木讓她得以在窒息的邊緣喘上一口氣,獲得片刻的安寧。
但趙溪岳卻清楚的知道這無異于飲鴆止渴。
這份突如其來的懂得背后究竟藏著什么?是單純的同病相憐,還是另一種更難以招架的算計?
依賴他,靠近他,或許能緩解一時的孤寂與痛苦,但也無異于將脆弱的脖頸主動送到一柄看似裝飾華美的利刃之下,讓她在未來的某個時刻,陷入更深更萬劫不復的泥潭。
可那片刻的喘息,那份被分擔了重負的錯覺,像帶著毒藥的蜜糖,散發著誘人沉淪的香氣。
推開,還是抓住?兩種念頭在她體內瘋狂撕扯,幾乎要將她撕裂。
就在她眼眶發熱,視線模糊之際,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輕輕蹭了蹭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背。
是希希。
在這無聲的陪伴下,趙溪岳終是耗盡了所有氣力,意識重新沉入昏沉的泥沼。
這一病,來勢洶洶,反反復復,竟纏綿了足足十日。
趙溪岳大多數時候都昏昏沉沉,偶爾清醒,也是渾身無力,連抬手都費勁。
藥汁一碗接一碗地灌下去,苦澀的味道幾乎成了她味覺的全部。
好在她那個瘋爹似乎并不在府中,據說是在她病前就外出辦事了,否則以他那種扭曲的關心方式,怕是早就過來探望,那對她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
而幾位未婚夫那邊,許是她病倒那日的冷臉和明確的逐客令起了作用,又或者是止淵從中說了什么,除了每日雷打不動前來診脈、送藥的止淵外,緋墨、裴熙等人竟真的都被擋在了院外,未曾前來打擾。
這種刻意的清靜,反而讓趙溪岳的心情更加復雜。
她一方面慶幸不用再分神去應付那些吵鬧的家伙,另一方面,每日面對沉默而來、沉默而去的止淵,那種無形的壓力和對自身心緒的審視,反而讓她更加無所適從。
他依舊沒什么多余的話,診脈,換藥,留下蜜餞,然后離開。
動作精準,神情淡漠,仿佛那日山崖上的笛聲和深夜的守護,都只是她病中一場模糊的幻覺。
可正是這種極致的冷靜與克制,與他之前流露出的那一點點異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像是一個沉默的觀察者,在她最脆弱的時候,以一種不容拒絕的方式,在她緊閉的心門上留下了一道印記。
她不知道這道印記意味著什么,但這種不確定性讓她在面對他時總是不自覺地繃緊心弦,比面對其他的未婚夫更加耗費心神。
十日后,高燒終于退去,雖然身體依舊虛弱,但趙溪岳的意識總算徹底清醒過來,不再被夢境和高熱糾纏。
“未婚妻?未婚妻你在聽嗎?“
緋墨的聲音帶著點不滿,將趙溪岳從飄遠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她抬起眼,對上他那雙寫滿“小爺我等了這么久好不容易見到你你怎么還能走神”的眸子。
趙溪岳略帶歉意地輕聲道:“抱歉,方才有些走神了。你方才說到哪里了?”
緋墨哼了一聲,但還是耐著性子,帶著幾分炫耀見聞的得意,將剛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我說,明楓獵場那邊最近可熱鬧了!盛家那個盛既望為了給她妹妹爭一頭新發現的赤炎虎幼崽差點打起來!你是沒看見,盛既望那人搶起東西來那叫一個兇悍……”
他繪聲繪色地描述著,語氣夸張。
“……說到這里,我倒是聽說盛既望居然在自家禁地里找到了一只夢魘獸的幼崽!那可是精神系的,稀罕得很!”
趙溪岳保持著得體的微笑,適時點頭,心思卻有些飄忽。
盛既望……那個有過一面之緣、驕傲舒朗的少女,原來已經找到了適合自己的伙伴。
真好。
坐在稍遠處品茶的白榆,目光狀似無意地掠過她帶著淺笑的側臉,溫潤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他總覺得,這位聞人小姐病了一場之后,身上似乎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具體說不上來,依舊是那般溫婉柔順的儀態,只是眉宇間似乎比病前又多了一絲化不開的沉郁。
這幾分憂郁,如同上好的宣紙上暈染開的淡墨,非但沒有折損她半分顏色,反而給她原本略顯單薄的柔美,平添了幾分引人探究甚至動人心魄的韻味。
讓她不再僅僅是一個符號化的溫柔未婚妻,更像是一個有了心事和故事的活生生的人。
他垂下眼眸,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興味,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
看來這場病,以及某些人的“特殊關照”,確實讓這位看似溫順的未婚妻,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聞人小姐。”白榆忽然開口,吸引了趙溪岳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