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玄清的解釋簡單直接，卻讓清凝對這個陌生的新世界有了初步的認知。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注意力很快又被櫥窗里琳瑯滿目的商品吸引。

尤其是那些時裝店的櫥窗。

與古時寬袍大袖的服飾截然不同，現代的衣服剪裁利落，款式新穎，色彩斑斕，用料也千奇百怪，在精心設計的燈光下，散發著迷人的魅力。

清凝在一家裝潢典雅高奢的店鋪櫥窗前停住了腳步。

櫥窗模特身上，穿著一件水藍色的及膝連衣裙，款式簡潔大方，面料泛著珍珠般柔和的光澤，腰間一條同色系的細帶勾勒出優美的曲線。

“玄清，你看！”清凝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指著那件裙子，語氣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喜愛，“那件衣服！好漂亮?。　?/p>

她的聲音里帶著少女般的雀躍，仿佛忘記了歲月的流逝，也忘記了自己“仙”的身份，只是一個單純為美麗事物所傾倒的女子。

張玄清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那件裙子確實雅致。他的目光又落回清凝寫滿渴望的側臉上，唇角那抹溫和的笑意加深了些許。

他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去看價格標簽——那對他而言毫無意義——只是用那慣有的、平靜中帶著縱容的語氣，清晰地說道：

“喜歡，那就買?！?/p>

清凝聞言，欣喜地轉過頭，眼中光彩流轉，笑容比櫥窗里的燈光還要璀璨。她用力點了點頭，拉著張玄清便走進了店鋪。

店員看到這兩位氣質非凡的客人，尤其是張玄清那身復古的打扮，雖然驚訝，但訓練有素的職業素養讓她立刻迎了上來，熱情服務。

清凝興致勃勃地試穿著那件水藍色連衣裙，從試衣間走出來時，連見多識廣的店員都忍不住發出了低聲的贊嘆。

裙子仿佛為她量身定制，襯得她肌膚勝雪，身姿曼妙，古典的靈秀與現代的簡約完美融合在她身上。

張玄清靜靜地看著，眼中帶著欣賞與柔和的光。

“就要這件了。”他對著店員說道，語氣淡然，卻自帶一種令人無法拒絕的威嚴。

店員連忙點頭，恭敬地去開票打包。

清凝穿著新裙子，在鏡前轉了個圈，裙擺劃出優美的弧線，她看著鏡中煥然一新的自己，又看看身邊長身玉立、目光始終溫柔落在自己身上的張玄清，臉上的笑容愈發甜蜜。

時代在變，城池在變，但有些東西，仿佛從未改變。比如他對她的縱容，比如她在他面前，永遠保有的那份天真與歡喜。

兩人走出店鋪，繼續融入京城繁華的人流中。清凝穿著新衣，心情愉悅，繼續探索著這個既陌生又充滿魅力的新世界，而張玄清，則一如既往，是她最平靜而可靠的港灣。

.........

與此同時，另一邊。

流云溪畔，流石會館。

與龍虎山天師府的仙氣縹緲、京城都市的繁華喧囂不同，妖靈會館總是彌漫著一種獨特的、屬于妖精們的閑適與生機勃勃的氣息。

溪水潺潺，古木參天，各式各樣依循自然地勢建造的木屋、石屋錯落有致，許多小妖在溪邊嬉戲打鬧，或是在樹蔭下打盹修行。

會館內一處寬敞的露天平臺，幾塊天然形成的巨大青石被當成了桌椅。

大松——那位本體是巨大松樹、性格沉穩溫和的妖精長老，正坐在一塊平整的石凳上，面前擺著一套粗陶茶具，慢悠悠地沖泡著花茶。

午后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松針灑下，光影斑駁，氣氛寧靜祥和。

就在這時，一個洪亮且帶著幾分得意洋洋的聲音，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打破了這份寧靜。

“大松！大松！快看！快看我新收的弟子！”

話音未落，一道火紅色的身影風風火火地沖上了平臺，帶起一陣熱風。

來者正是妖靈會館的資深長老，池年。

與數百年前那個在議事廳中憤怒咆哮、主張與人類開戰的激進派相比，如今的池年長老外表變化不大，但眉宇間的戾氣消散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嗯，略顯浮夸的顯擺勁兒。

他此刻正咧著大嘴，笑得見牙不見眼，粗糙的大手還小心翼翼地牽著一個......或者說，半推半就地拉著一個嬌小的人影。

那是一個看起來約莫人類少女十四五歲模樣的小妖精。

她穿著一身素凈的淺綠色衣裙，身形纖細，低著頭，似乎有些害羞和窘迫，小臉清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瞟著四周，頭頂上兩只毛茸茸的、帶著白色斑點的棕色小耳朵不安地輕輕抖動著，身后一條同樣毛茸茸的短尾巴也緊張地蜷縮著。

池年把小姑娘拉到平臺中央，像是展示什么稀世珍寶一樣，挺起胸膛，用他那大嗓門對著正在悠閑品茶的大松炫耀道：

“大松！看看！這是我新收的弟子！咋樣？根骨清奇，靈性十足吧！她叫芷清！聽聽，芷清！多好聽的名字！”

大松端著茶杯的手頓了一下，抬起眼皮，慢悠悠地瞥了池年一眼，又看了看那個恨不得把腦袋埋進地里去的小妖精，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無奈又帶著幾分促狹的表情。

他放下茶杯，用那特有的、溫和卻總是一針見血的語氣說道：

“池年，你這家伙......什么時候轉性了？就憑你這肚子里那點墨水，連自己名字都寫得歪歪扭扭的，還能想出‘芷清’這么有意境的名字？‘芷’是香草，‘清’是清澈，合起來清新雅致，這可不像是你這個連‘風生’名字都能記成‘風聲’的文盲妖精能起出來的?！?/p>

大松毫不客氣地揭了池年的老底。要知道，池年長老當年以脾氣火爆和......文化水平低下而聞名會館。

讓他打架沒問題，讓他起名字或者寫報告，那簡直是災難。

池年被大松當面戳穿，老臉一紅，有些掛不住，梗著脖子辯解道：“嗨！你......你這老松樹，少瞧不起妖！我......我怎么就想不出來了？”

但他顯然不擅長撒謊，支吾了兩下，最終還是泄了氣，撓了撓他那頭火紅的亂發，甕聲甕氣地說了實話：“好吧好吧！是這丫頭自己起的！我本來想給她起名叫‘丙’！多好的名字！簡單！好記！還排第三！多吉利！”

“丙？！”大松聞言，差點把嘴里的茶噴出來，他難以置信地看了看池年，又看了看那個因為師父這話而把頭垂得更低、耳朵都耷拉下來的小妖精芷清，哭笑不得地說道：“你......你給一個女孩子起名叫‘丙’？！你是想讓她將來去當灶神嗎？還是覺得她像天干第三位那么......耿直？”

池年還一臉理所當然：“丙怎么了？丙火旺盛，多符合我這一脈的傳承！再說了，名字嘛，就是個代號！阿貓阿狗的叫啥不行？”

大松無奈地扶額，長長地嘆了口氣，對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的芷清投去一個同情又好笑的眼神：“丫頭，你受苦了......攤上這么個不靠譜的師父。”

他重新看向池年，語氣帶著幾分認真又幾分調侃：“所以，是人家小姑娘死活不同意，自己給自己起了‘芷清’這個名字？”

池年有些悻悻然地點頭：“可不是嘛！小丫頭片子，還挺有主意！說什么‘丙’太難聽了，非要叫這個......不過聽久了，好像也還行吧。”

他嘴上這么說，但看向芷清的眼神里卻沒有絲毫責怪，反而帶著一種笨拙的、掩飾不住的喜愛。

大松搖了搖頭，對著芷清溫和地笑了笑，招招手：“來，孩子，別站著了，過來坐。別怕你師父，他就是個莽夫，心眼不壞。芷清......嗯，寧靜清雅，是個好名字，很適合你。”

芷清這才怯生生地抬起頭，偷偷看了大松一眼，感受到對方溫和的目光，緊張的情緒緩和了一些，她小聲地、禮貌地說道：“謝謝大松長老?！?/p>

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大松旁邊的石凳上坐下，姿勢乖巧。

池年也一屁股坐在對面，拿起大松剛倒的一杯茶，也不管燙不燙，咕咚一口就喝了下去，然后咂咂嘴：“還是你這兒的茶淡出鳥來！不如喝酒痛快！”

大松白了他一眼，懶得理他，轉而和藹地問芷清：“丫頭，是什么族的呀？跟了你這不著調的師父，修行可還習慣？”

芷清小聲回答：“回長老，我是......是獐子......跟著師父，還......還好......”她聲音越來越小，顯然還是有些不適應。

池年卻立刻又來了精神，搶著說道：“看看！獐子！多靈敏！雖然膽子是小了點，但跑得快??！感知也強！正好繼承我的......呃......身法！對！身法！”他差點又說漏嘴，本來可能想說的是“打架”之類的。

大松看著池年那副“我家弟子天下第一好”的顯擺模樣，再看看芷清那副“我師父好像不太靠譜但我沒辦法”的無奈小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渾厚的笑聲在松林間回蕩。

陽光正好，溪水長流。

妖靈會館里，老友拌嘴，新苗成長，日子就在這看似平淡卻又充滿生趣的日常中，緩緩流淌。

.......

龍虎山，天師府。

張玄清與清凝剛從繁華喧囂的京城歸來，府邸內依舊縈繞著那份超脫塵世的寧靜。

清凝正興致勃勃地將新買的衣服一件件拿出來比劃，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張玄清則坐在一旁，含笑看著她，偶爾點評一兩句，氣氛溫馨而閑適。

就在這時，府邸外圍那常年繚繞的云霧，似乎被一股熟悉的氣息輕輕撥動了一下。

張玄清若有所覺，微微抬眸望向院門方向。

清凝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好奇地看了過去。

只見一個身影，拄著一根盤根錯節的藤木拐杖，慢悠悠地穿過云霧，走進了庭院。來者正是鳩老。

張玄清見到他，眼中掠過一絲淡淡的訝異。他站起身，迎了上去，語氣平和卻帶著幾分難得的熟稔：“鳩老？稀客啊。你這幾百年都難得踏足我這天師府一趟，今日怎么有閑暇，跑到我這清冷之地來了？”

清凝也乖巧地上前行禮：“鳩老好。”

鳩老停下腳步，先是沖著清凝笑了笑，點了點頭，然后轉向張玄清，愁眉不展，唉聲嘆氣，訴苦道：

“哎呦！張天師??！快別提了！老頭子我今天來，是實在沒地方去了，跑來你這兒躲躲清靜，順便......順便找你訴訴苦啊！”

張玄清挑了挑眉，示意他在石凳上坐下，清凝連忙去沏茶。張玄清問道：“哦？何事能讓您老如此煩心？”

鳩老一屁股坐下，也顧不上什么儀態了，捶胸頓足地說道：“我的洞府！我那住了快一千年的‘青云洞’！完啦！被......被那些人類給開發成景區啦！”

“景區？”張玄清微微一怔。

“可不是嘛！”鳩老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心眼的家伙，發現我那洞府所在的山頭風景好，說什么......什么‘天然氧吧’、‘地質奇觀’！然后就把整座山給圈了起來，修了路，建了大門，還起了個花里胡哨的名字叫什么‘青云仙境旅游景區’！”

他越說越激動：“現在可好！我那清靜了千年的洞府門口，天天人來人往，吵吵嚷嚷！還有個大喇叭整天在那里喊‘游客朋友們請往這邊走’！我想回自己家，還得......還得排隊去買那張印著字的紙片——叫什么‘門票’！你說氣不氣人！”

張玄清無奈的笑了笑，說道，“鳩老，認了吧。”

鳩老無奈的說道，“還真的被你幾百年前說中了，我的洞府真的被開發成景區了?！?/p>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