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我沒事!只是腳麻了,有點腳麻……”不等周南開口簡兮趕緊搶白,“可能是下午練的有點太用力了,肌肉緊繃僵硬的不行。”
周南盯著她看了幾秒,她有點心虛沒好意思抬頭,只埋著臉不起來裝腿瘸。
她好怕周南反應(yīng)過來,原來的簡兮還活著這事兒對她殺傷力太大了,一旦他意識到其實她是在乎這個,也許她就會沒有了容身之地。
“還走得動嗎?”周南問。
“嗯……”
“扶著我。”
事已至此唯有裝病裝到底,簡兮單手?jǐn)v著周南蹦蹦跳跳,跟他一起去旁邊的石凳上坐下,周南抓起她的腿放在自己大腿上,一點點卷起打底褲的底邊直到膝蓋,揉捏著她骨肉勻停的小腿。
她沒有病,但也確實有點累,跳了大半天的舞能不累么?
可隨著他的按摩,肌肉的酸楚和疲倦如潮水般慢慢褪去,身體輕盈的好像沒有了重量,感覺跳上地能再踮起腳尖轉(zhuǎn)悠好久,周南在這方面簡直有一雙神賜的巧手。
記憶里,周南爺爺最后還在世的那一年總是佝僂著背,用一根不求人敲打自己的脊椎和肩頸,妻子的離去讓他郁郁寡歡,背疼的毛病愈發(fā)嚴(yán)重。
所以周南就去跟外面的師傅學(xué)了按摩,人家看他是個小孩也不收錢,就是讓他在旁邊觀摩,給熟人按的時候就一邊解說,還讓他上手試試,于是周南慢慢就學(xué)會了如何用按摩去給人放松,回家給爺爺按。
他的爺爺去世以后這種習(xí)慣也一直保留著,只不過變成了他與她之間的故事。
每當(dāng)辛苦的練習(xí)結(jié)束,就住在大院里的他們也不需要急著回家,就著墊子互相給彼此按摩,他教她怎么做給她按,她照貓畫虎把他撓得癢癢,緊繃如弓的身體就那么慢慢放松下來,于是又可以精神煥發(fā)地去蹦蹦跳跳了。
這種熟悉的肌膚之親反而沒有什么曖昧的感覺,簡兮垂著腦袋,看他認(rèn)認(rèn)真真的臉,好像根本沒注意到她在看他,忍不住勾了勾腳趾,心底淺淺地泛起漣漪。
也難怪他們會喜歡,這就是青梅竹馬之間的究極形態(tài)吧?有多少青梅竹馬隨著年齡的增長,莫名其妙的忽然在某一天不相來往了呢?
一次搬家,一群人大喊在一起的起哄,一個老師對早戀懷疑的審查,于是正在悄悄盛開的那顆種子才剛剛鉆出一個芽,還沒來得及長大就被生生掐斷了。
如果簡兮是個青春期會安分下來的女孩,也許這段緣分就會這么斷了,可惜她不是。
而且她很怕寂寞,她有那么多的朋友,只有周南是可以在那些她想找個說話人的夜晚,偷偷打開她家的窗戶,從那里翻進去跟她在被子里講故事的人。
很多個下雨的,微涼的晚上,孤獨的小孩們就這樣依偎在小女孩的房間里,相互依靠著,只偷偷的用一根手電筒的微光來照亮,分享無人知曉的時光,雨淅淅瀝瀝地打在斜窗上,時間無聲無息地流逝,從未有人能夠發(fā)現(xiàn)他們的秘密。
怪物小姐覺得自己就是站在窗口前,踮著腳尖朝里面張望的第三個小孩,雖然沒有真的經(jīng)歷過,但她也在那段美好的故事里,聽他手舞足蹈講世界各地的故事,看她在微光中穿著漂亮的小裙子旋轉(zhuǎn),他們哼著歌的時候,她就在角落里托著腮,跟他們一起搖頭晃腦地打著節(jié)拍。
她舍不得摧毀屬于他們的幸福,哪怕她沒有幸福。
在這個世界上,不幸福的人有兩種,一種恨不得全世界和他們一起倒霉,一種希望全世界都幸福,這樣看著身邊那么多幸福的光亮,她也會覺得溫暖一些。
“已經(jīng)夠啦。”
簡兮慢慢伸出手,拉了拉周南的衣角,輕聲說:“我的腿不疼了,接著說她的事吧,她不是還活著嗎?怎么回事?”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覺得好疼好疼,每一個字都是在自己的心尖上劃一刀,要用盡了力氣才不至于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怪異。
可她還是說出口了,因為約好要做最好的朋友,如果周南對她還有顧慮,他根本用不著把這么重要的事告訴她,當(dāng)然也可能是他壓根沒想到。
但不管怎么說,他都已經(jīng)這樣真誠了,自己又憑什么背著他去想殺了簡兮那樣的事呢?他說簡兮還活著的時候眼睛里有那么多星海般的光,難道要她狠心去掐滅?
“真沒事了么?”周南并沒急著轉(zhuǎn)換話題。
“喂喂,這種事情我還需要騙你么?”簡兮把打底褲重新舒展好,跳下地踩著自己的靴子蹦了蹦,“看,好好的。”
周南這才放心,點了點頭,簡兮重新坐回他的身邊,手指捏著那些垂在自己大腿上的發(fā)梢繞來繞去。
“那個醫(yī)生姓董,叫董俊偉,是縣醫(yī)院病理科的人,兼職司法鑒定。”周南說,“他說簡兮的遺體仿佛是被凍結(jié)在了某個瞬間。”
“凍結(jié)?”
“嗯,她正在邁向死亡,但是她死不了,也醒不過來,她全身的細(xì)胞都處在時間停止的狀態(tài),不會分裂,也不會死去,更不會腐爛,如果強行破壞,也會恢復(fù)原本的狀態(tài)。可以說她正在死去,一直在死,可始終沒有抵達(dá)真正的,生物學(xué)意義上的死亡。”
“嗯……非自然的死,將死又未死。”簡兮若有所思地玩著頭發(fā),表情凝重深沉。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周南看出來了。
“我不確定,沒辦法給你準(zhǔn)確的答案。”
簡兮搖了搖頭,“你知道的,我在變成人之前沒有自己的記憶,只有本能,所以我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遇到簡兮的尸體,并且吃掉她的,我只知道那些本就和我有關(guān)的事情。比如,像我這樣的東西,不止有一個。”
“那你的意思是……”
“任何超自然的現(xiàn)象,都和怪異有關(guān),簡兮的非正常死亡,恐怕也和某個怪異有關(guān)系。”
“不是被襲擊的人都會像李老頭那樣,變成植物人么?”
“不是哦。”簡兮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只有我是這樣,你還記得的吧?我就像一個行走的核污染源,會影響周邊的人,激活他們大腦潛在的力量,每個人的程度是不一樣的,能力也不一樣。那些像我這樣至高的東西也是,與生俱來的本能并不相同,他們同樣可以影響周邊的人。”
這讓周南想起了甘棠,作為受害者,她確實是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類似的事件,才會對他那么上心,那個女孩不希望再看到身邊有任何和她一樣的慘劇發(fā)生。
“也就是說,簡兮可能是被你的同類襲擊了,而這個東西擁有的力量,導(dǎo)致了她的死亡凍結(jié)。”周南說。
“可能是這樣,不過這么想的話總覺得事情就變得很扯淡。”
“怎么說?”
簡兮伸直了筆直的雙腿,晃來晃去地打架:“你想啊,如果那個東西的力量就是絕對的凍結(jié),連生命的狀態(tài)都可以凍結(jié),那不是多此一舉么?它殺死的每一個人都會被它凍結(jié),變成將死未死的狀態(tài),這種尸體只要出現(xiàn)的多了,就像你說的,警察很容易就會發(fā)覺有問題。”
“也可能,簡兮是第一個受害者呢?就像你吃掉她變成她一樣。”周南想了想說。
“也有道理,反正都是推測,除非我們能親眼見到那個東西。”
“見到它的話你能認(rèn)出來嗎?它會和你一樣變成人嗎?”
“不太清楚,應(yīng)該也會的吧?畢竟變成人靠的是擬態(tài)和模仿,這是**性質(zhì)決定的,而非能力。但它就算變成人,我估計和我差別也蠻大的,沒有情感和記憶,只不過是一具會動的空殼。”
周南心里一動,這么想怪物小姐還真是蠻特殊的,她的能力就是吞食靈魂,連帶著情感記憶什么的雜七雜八都一口吃下去了,所以才能表現(xiàn)得像個人。
而跟她類似的,其他的東西,基于這個理論來推測的話,那恐怕就是真正的偽人了。
這個小縣城里還生活著那樣的玩意?想想還真叫人后怕,簡兮不可怕是因為她能溝通,可其他的那些根本就沒辦法溝通。
“我說,你對自己究竟是什么,就沒有好奇過么?”周南問。
“當(dāng)然好奇過,但是對我來說并不重要。”簡兮晃了晃腦袋,抬起頭,香樟在她頭上交織得濃密如影,“我活在當(dāng)下嘛,能夠這樣呼吸,去跳舞,和你說話,我就已經(jīng)很開心了。馬上就是新年,這可是我的第一個新年,之后還可以去上學(xué)。”
提到上學(xué)的時候她臉上洋溢著陽光雨露般的微笑,連路過的女孩都忍不住看了一眼。
其實哪怕沒有變成這個樣子,她也是天生的妖怪,因為只有妖怪才能長得那么好看,不然就沒辦法去誘惑唐僧了。
他看著她滿心暢想的笑,有點發(fā)呆。
身邊的人忽然不說話了,簡兮回過頭來,看到他傻傻的目光一下子就樂了,心里的小惡魔又蠢蠢欲動起來,馬赫般的光速貼上來:“怎么,看我入迷啊?要不要我給你一個親親?那樣你就可以偷著樂好幾天了。”
“不是。”
周南早就熟悉她這種挑逗了,何況現(xiàn)在在這里的又不是簡兮,是他的好朋友,好看歸好看,還不至于有什么曖昧的想法。
“我只是在想……你跟她其實也有不一樣的地方。”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哪里哪里?”
“她不喜歡上學(xué),用她的說法來講,‘把青春少女關(guān)在學(xué)校這座牢籠里是莫大的罪過,女孩子的青春可是很寶貴只有一次的!’但是,你就很喜歡。”
“就這呀?”她撇了撇嘴,重新坐好,“我喜歡是因為我沒有經(jīng)歷過唄。”
“你已經(jīng)經(jīng)歷十年了。”
“可那是簡兮的呀,就像你說的,我記得,不代表我經(jīng)歷過,所以我想把簡兮做過的事情都做一遍,這樣這些才是我的。”
周南心里一動,他每一句為了中傷她才說出來的話,她居然都記得那么清楚還那么在意。
簡兮也是這樣細(xì)心的人,記得他喜歡吃什么,記得他的愛好,會不厭其煩地陪他玩那些只有男孩子才喜歡玩的游戲,小時候兩個人一起打魂斗羅,她個菜雞總是拖板邊害得大家一起死掉,把自己的命玩沒了就要來搶著借他的命。
心里頓時就有點過意不去,其實怪物小姐也是個很單純的女孩啊,簡兮有多率真,她就有多純粹,如果拋去那層怪物的濾鏡暫時忘卻,根本分不出來她們兩人之間有什么區(qū)別的。
沉默了片刻,他說:“待會兒我陪著你都做一遍吧?這里還有挺多東西可玩兒的。”
他不知道這是尋找代餐的自私,還是真心想要陪她開心一下,實在太難分清楚了。
“好呀好呀。”
簡兮歪歪頭,青絲如水泄,“不過我們的正事還沒說完吧?既然簡兮那邊已經(jīng)鑒定出結(jié)果了,而且我們也知道她的死因不正常,難道要一直把她留在那里?那樣她會被火化的,殯儀館遲早會越過你通知到爸爸媽媽,到時候就全完了。”
“不用擔(dān)心這個,董醫(yī)生說他在太和醫(yī)院有研究這方面的師姐和老師,因為簡兮還活著,他就不能下死亡通知書,殯儀館不能火化,他可以幫忙把簡兮轉(zhuǎn)到太和醫(yī)院去,有專門的病房看護,他們想要出個論文搞搞研究。”
“市里的醫(yī)院?那樣離我們就有點遠(yuǎn)了,雖然會變得更安全,讓知道這件事的人更少,但他們研究不出結(jié)果的,因為這根本就不是醫(yī)學(xué)能解決的問題。”
“我也知道,但如果想讓你在這里好好生活,這么做沒什么壞處。”
“他們打算什么時候轉(zhuǎn)院?”
“不出意外的話,就是明天下午。”
“我有個提議不知道你想不想聽。”簡兮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
每當(dāng)她有這種表情,周南就知道她有什么壞點子了,于是點點頭:“你說。”
“趁著他們把簡兮帶出殯儀館的功夫,我們可以打爆車軸,把簡兮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