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青石縣通往府城的官道上,一隊人馬正緩緩行來。
為首的是一頂青布小轎,轎子前后,跟著十幾個穿著號服。
挎著腰刀的衙役。只是這些衙役一個個面帶菜色。
腳步虛浮,與其說是護衛,不如說是儀仗。
轎子里,新任縣令陳廷正襟危坐,四十多歲的臉上,眉心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本是州府里一個不起眼的文吏,熬了半輩子。
好不容易才得了這么個外放的機會。
本以為是天上掉餡餅,誰知派來的卻是青石縣這個燙手山芋。
來之前,他已經把青石縣最近發生的事打聽得一清二楚。
前任縣令沈觀,斷魂坡遇害,尸骨無存。
縣中兩大鄉紳豪族,李家、王家,一夜之間,滿門被屠。
盤踞黑風山數十年的悍匪,連人帶寨子,被一把火燒成了飛灰。
樁樁件件,都透著一股子邪乎到骨子里的詭異。
官府的卷宗上寫的是“匪患火并”,可私底下,各種傳聞早已傳得神乎其神。
有說是沈青天冤魂索命,有說是山鬼精怪下凡除惡。
陳廷一個字都不信。
他信的是,青石縣這潭水,深得能淹死龍王。
那個能在短短幾天內,以雷霆之勢抹平黑風寨和李王兩家的存在。
才是這潭水里真正的蛟龍。
而所有的傳聞,最終都指向了一個地方——柳溪村。
一個叫方寒的人。
“停轎!”
陳廷思慮再三,在距離縣城還有十里地的三岔路口,猛地叫停了隊伍。
一名衙役連忙上前,諂媚地躬身:“大人,有何吩咐?”
陳廷掀開轎簾,看了一眼柳溪村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不去縣衙,改道,去柳溪村。”
與其坐在縣衙的火山口上等著那只“鬼”來找自己。
不如自己先去拜拜山頭。
當陳廷的儀仗隊稀稀拉拉地來到柳溪村口時。
轎子里的陳廷透過簾子縫隙往外一看,心臟猛地一停。
他看見了什么?
只見村口那片寬闊的空地上,站著一個方陣。
一個由五十名青壯組成的,鴉雀無聲的方陣。
他們身穿著統一的、前所未見的深藍色勁裝。
腳踩著樣式古怪的綠色膠底快靴。
身形挺拔如松,站得筆直,仿佛五十尊沉默的雕像。
在他們每個人的手中,都握著一桿嶄新的長矛。
那矛頭在陽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寒光,鋒利得讓人不敢直視。
一股無形卻又無比真實的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壓得陳廷和他那十幾個衙役幾乎喘不過氣。
陳廷手下的衙役們,早已停下了腳步,一個個臉色發白。
腿肚子打著哆嗦。他們手里的腰刀,在對方那整齊劃一的長矛陣前。
簡直就像是燒火棍。
這……這他娘的是鄉勇?
陳廷的眼皮狂跳,他讀過兵書,見過府城的衛戍軍。
可即便是那些吃皇糧的正規軍,也絕對沒有眼前這支隊伍的精氣神!
這分明是百戰之師才有的鐵血氣勢!
就在陳廷心神劇震之際,方陣前,一個身材魁梧如鐵塔的漢子,大步走了出來。
正是牛二。
他走到轎前三步處站定,并未下跪,只是抱拳,對著轎子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
“柳溪村護衛隊隊長牛二,見過縣令大人。”
他的聲音洪亮而沉穩,帶著一股軍人特有的干練。
陳廷連忙從轎子里鉆了出來,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壯士不必多禮,本官……本官初到貴地,特來拜會方先生。”
牛二面無表情,點了點頭。
“先生正在會客,還請縣令大人在此稍候。”
此言一出,陳廷身后的一名師爺頓時臉色一變,剛想開口呵斥“大膽”,卻被陳廷一個凌厲的眼神給瞪了回去。
讓他等?
讓一個朝廷正七品的縣令,在這村口,等一個連功名都沒有的白身?
這簡直是聞所未聞的羞辱!
可陳廷心中,卻無半點慍色,只有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看著牛二那雙平靜的眼睛。
看著他身后那五十尊沉默的殺神,很清楚地知道。
對方不是在商量,而是在通知。
“不礙事,不礙事,方先生事忙,本官等等便是。”陳廷連連擺手,姿態放得極低,甚至主動走到了路邊,真的就那么站著等了起來。
這一等,就是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太陽越升越高,陳廷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但他卻一動也不敢動。
終于,村內的小路上,一個穿著粗布長衫的身影,慢悠悠地踱步而出。
來人很年輕,面容俊朗,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沒睡醒的慵懶,看上去就像個鄰家的讀書人。
可當他的目光掃過來時,陳廷卻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頭史前兇獸盯上了一般,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
他知道,這位,就是那只‘鬼’了。
方寒走到近前,只是對著這位新任的父母官。
微微點了點頭,連一句客套話都懶得說。
陳廷卻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恩寵,連忙躬身上前,臉上堆滿了笑容。
“下官陳廷,見過方先生!冒昧來訪,還望先生恕罪!”
“陳縣令客氣了。”方寒的聲音很平淡,“進村喝杯茶吧。”
“不敢當,不敢當!”
陳廷跟在方寒身后,亦步亦趨,姿態恭敬得像個去拜見上官的小吏。
就在他們朝著村內走去時,不遠處,另一片訓練場上,忽然響起了一陣奇異的聲響。
只見獵戶馬保國,正帶著另一隊五十人的護衛,在進行弓箭訓練。
陳廷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隨即,瞳孔猛地縮成了針尖大小!
那些護衛手中拿著的,根本不是他所見過的任何一種弓!
那弓的造型極其古怪,弓身由某種不知名的黝黑金屬構成。
上面還裝著許多滑輪和絞索,充滿了猙獰的力量感。
看上去就像是某種精密的殺戮器械。
一名護衛輕松地拉開那張看上去無比沉重的怪弓,對準了五十步開外的一個人形草靶。
“嗖!”
沒有弓弦震動的嗡鳴,只有一聲尖銳刺耳,撕裂空氣的厲嘯!
一支黑色的箭矢,快得仿佛一道黑色的閃電,肉眼幾乎無法捕捉其軌跡。
“噗!”
五十步外,草靶的眉心處,應聲出現了一個小洞。
整支箭矢竟是透靶而過,深深地釘進了后面的土墻里。
只留下箭羽還在嗡嗡作響。
“嗖!嗖!嗖!嗖!嗖!”
緊接著,一連串密集而又尖銳的破空聲接連響起,如同死神的精準點名。
不過是幾個呼吸的功夫,那五十步外的草靶,竟是被五十支箭矢。
硬生生地射成了一只刺猬!
箭矢的落點,無一例外,全部集中在草靶的頭部和胸口要害!
陳廷僵在了原地,如遭雷擊。
他感覺自己的喉嚨發干,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瞬間被凍結了。
五十步!箭無虛發!箭箭穿靶!
這是何等恐怖的箭術!這是何等霸道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