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郡，太守府前。

往日里莊嚴肅穆的廣場，此刻變得比最熱鬧的集市還要喧囂。

前來應招的各路“奇人異士”，排起了幾條長長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

這些人里，有仙風道骨，手持拂塵的老道士；有身穿八卦袍，眼神故作高深的算命先生；還有一些面黃肌瘦，一看就是想來混口飯吃的江湖騙子。

他們口中念念有詞，不是“貧道夜觀天象”，就是“祖傳煉丹秘術”，一個個裝神弄鬼，將氣氛烘托得烏煙瘴氣。

太守府的護衛們，手持長矛，費力地維持著秩序。

在廣場中央，臨時搭建起了一座高臺。

方寒并沒有親自出面，而是讓精通藥理，心思縝密的柳如媚，作為主考官，負責第一輪的篩選。

柳如媚端坐在高臺之上，一襲華服，氣質溫婉，卻自有一股威嚴。

“下一位！”

一名護衛高聲喊道。

一個穿著破爛道袍，賊眉鼠眼的瘦小男子，屁顛屁顛地跑了上來，對著柳如媚躬身一揖。

“敢問，閣下有何煉丹奇術？”柳如媚的聲音，清脆悅耳。

“回稟夫人！”瘦小男子挺起胸膛，得意洋洋地說道，“小道祖上，乃是前朝御用丹師！掌握一門‘點石成金’的絕技！只需尋常石塊，輔以小道秘制丹砂，以文武火煅燒七七四十九天，便可煉出貨真價實的黃金！”

此言一出，臺下頓時一片嘩然。

柳如媚卻是秀眉微蹙，她何等聰明，一眼就看穿了對方的把戲。

她不動聲色，只是淡淡問道：“哦？既是如此，不知閣下可否告知，你那秘制丹砂，是何物配制？煅燒之時，火候又有何講究？”

“這個……這個……”瘦小男子頓時卡了殼，支支吾吾，汗如雨下。

他那點江湖騙術，哪里經得住柳如媚這種真正行家的盤問。

“拖下去！”柳如媚懶得再與他廢話，玉手一揮。

兩名護衛立刻沖上臺，像拖死狗一樣，將那騙子拖了下去。

“下一個！”

就這樣，一個又一個的應聘者上臺，又一個又一個地被無情淘汰。

柳如媚只是問了幾個關于金石藥性，或者煅燒提純的刁鉆問題，就將這些濫竽充數的江湖騙子，篩選掉了十之**。

漸漸地，柳如媚都快要失去耐心了。

難道，這天底下，真的就沒有一個真正的技術人才嗎？

就在這時，一個特殊的身影，緩緩走到了臺前。

瞬間，整個喧鬧的廣場，都為之一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個身影所吸引，但那目光中，沒有驚艷，只有毫不掩飾的厭惡、鄙夷和嘲笑。

那是一個女子。

一個極其丑陋的女子。

她身材瘦削，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麻衣，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而顯得有些佝僂。

最駭人的，是她的臉。

她的半張臉，從額頭到下巴，布滿了大片大片的，紫黑色的恐怖毒瘡！

那些毒瘡高高地鼓起，有些甚至已經破裂，流出黃色的膿水，讓她整張臉，看上去就像是腐爛了一半的果實，丑陋到了極點。

“我的天，這女人長得也太嚇人了！”

“她也敢來應招？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鬼樣子！”

“快讓她下去吧！看著都倒胃口！”

臺下，圍觀的百姓和那些應聘者，紛紛對她指指點點，污言穢語，不絕于耳。

就連臺上的護衛，都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后退了半步。

然而，端坐在高臺之上的柳如媚，看著這個丑陋的女子，清麗的臉上，卻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厭惡。

當她的目光，落到那女子另一半完好的面容上時，心中，卻是微微一動。

那半張臉，雖然清瘦，但皮膚卻異常白皙，輪廓清秀。

尤其是那只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在周圍所有的鄙夷和嘲笑中，那只眼睛里，沒有絲毫的自卑、怯懦或者憤怒。

有的，只是如同古井深潭般的，平靜。

以及一種，對知識的，無比的專注與渴望！

那是一種，充滿了智慧與靈性的光芒！

柳如媚破例地，給了她面試的機會。

“你叫什么名字？”

“蘇媚娘。”女子的聲音，有些沙啞，但吐字清晰。

“你，也懂煉丹？”

“略知一二。”

柳如媚看著她那雙清亮的眼睛，開始提出問題。

“何為丹砂？其性為何？”

“丹砂，又名辰砂、朱砂，其性甘，微寒，有毒。可安神，可入藥，亦可為顏料。上品丹砂，色澤鮮紅，晶體通透，產于……”

蘇媚娘對答如流，將丹砂的產地、性狀、藥理，甚至是如何辨別品級，都說得一清二楚。

柳如媚又問：“五金之中，鉛汞為何物？如何從礦石中提煉？”

“鉛，青金也。汞，水銀也。煉鉛之法，需用……”

“草木之屬，烏頭與附子，是同是異？”

“同源而異用。烏頭為母根，其性大毒。附子為子根，經炮制后，可回陽救逆……”

一個又一個刁鉆古怪，涉及到礦物學、植物學、冶煉學的專業問題，從柳如媚口中提出。

而蘇媚娘，始終不假思索，對答如流。

其知識之淵博，見解之深刻，就連出身醫藥世家，自小博覽群書的柳如媚，都暗暗心驚！

這，是個真正的大才！

消息，很快傳到了后堂。

正在品茶的方寒，聽到牛二的匯報，頓時來了興趣。

他悄然來到了高臺的側后方，親自觀察。

當他看到蘇媚娘那張丑陋的臉，和那雙清亮得驚人的眼睛時，他的心中，也是猛地一動。

他走上高臺，揮手讓柳如媚退下。

整個廣場，再次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看著這位傳說中的“活神仙”，想看他會如何處理這個丑陋的女人。

方寒的目光，直視著蘇媚娘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問出了一個，直指核心的問題。

“你認為，何為煉丹之本？”

這個問題，已經脫離了具體的技術，上升到了哲學的層面。

臺下那些江湖騙子，一個個都豎起了耳朵。

蘇媚娘抬起頭，第一次，正視著方寒。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用她那沙啞，卻異常堅定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回主公。”

“煉丹之本，非是神鬼，乃格物致知！”

“萬物皆有其性，相生相克，陰陽轉化。以火為媒，以水為濟，去其蕪雜，存其精菁，方能得見天地造化之妙！”

轟！

這幾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方寒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格物致知！

去蕪存菁！

這……這他媽不就是古代版的，唯物主義元素論和化學反應提純理論嗎？！

她所謂的“性”，不就是物質的物理化學性質嗎？

所謂的“相生相克”，不就是化學反應嗎？

方寒聽得眼前一亮，心中涌起一股難以抑制的狂喜！

挖到寶了！

這哪里是什么煉丹師！這分明就是一位，被時代埋沒了的，真正的科學家！

他要找的“翻譯官”，就是她！

方寒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他無視了蘇媚娘那丑陋不堪的容貌，也無視了臺下所有人那驚愕的目光。

他走上前，鄭重地，對著蘇一躬身。

然后，用一種無比鄭重的語氣，一字一句地，對她說道：

“我以南陽之主的名義，正式邀請你，蘇媚娘女士，成為我的，首席丹師！”

“作為回報，我向你承諾！！！”

“不出三月，我必將治好你臉上的奇毒，還你，一副傾城之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