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辰時。
南陽太守府,議事大廳。
天色剛剛放亮,寬敞的議事大廳之內,便已經擠滿了人。
南陽府地面上,所有有頭有臉的士紳豪族家主、各大商會的會長,悉數到場。
上百人,將原本顯得頗為寬敞的大廳,擠得滿滿當當。
然而,如此多的人匯聚一堂,整個大廳之內,卻是落針可聞,安靜得有些可怕。
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這些人,平日里在南陽城,哪一個不是呼風喚雨、頤指氣使的人物?
可今天,他們卻一個個正襟危坐,如同在學堂里等待先生訓話的孩童一般,眼觀鼻,鼻觀心,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不少人的額頭上,早已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后背的衣衫,更是被冷汗浸濕了大半。
極度的緊張!坐立難安!
他們的心中,就如同有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這位新來的方主簿,召集他們來開這所謂的“共治大會”,到底意欲何為?
是想像前朝太祖那般,來一場“杯酒釋兵權”?還是要學那酷吏,對他們這些地方豪強,進行殘酷的清算?
各種各樣的猜測,在他們的腦海中瘋狂翻涌。
他們只能在死一般的寂靜中,默默地煎熬著,等待著那位主宰他們命運的男人,最終的審判。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大廳外的更漏,已經敲響了辰時一刻的鐘聲。
可是,主位之上,依舊是空空如也。
那位方主簿,遲遲沒有出現。
這無疑,加劇了眾人心中的恐懼與不安。
他們知道,這是下馬威!
這是那位新主人,在用這種無聲的方式,消磨他們的意志,摧垮他們的心理防線!
不少年紀大一些,養尊處優慣了的員外,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他們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起來。
他們感覺,自己不像是來參加什么大會,更像是被送上了斷頭臺,等待著劊子手落刀的死囚!
終于,當更漏敲響辰時二刻的時候,大廳之外,傳來了一陣沉穩而有力的腳步聲。
來了!
所有人的心,都在這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門口。
只見,在牛二、馬保國這兩位煞氣騰騰的親衛隊長的簇擁之下,一道挺拔的黑影,緩緩地,走進了大廳。
正是方寒!
他的身后,還跟著兩位絕色佳人。
一位,是氣質清冷,雍容華貴,如同九天玄女下凡塵的前朝女帝,蕭若水。
另一位,則是他們都無比熟悉的,前任沈縣令的遺孀,南宮云舒。
方寒龍行虎步,目不斜視。
他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冷漠表情。
但是,他身上那股仿佛從尸山血海之中,剛剛走出來的,凝如實質的滔天煞氣,卻像是一座無形的大山,狠狠地,壓在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頭!
那些養尊處優的士紳員外們,只感覺呼吸猛地一窒,心臟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給狠狠地攥住了!
方寒走到主位之前,沒有立刻坐下,而是轉過身,那雙冰冷得不帶絲毫感情的眸子,緩緩地,掃過了全場。
他的目光,就像是兩把最鋒利的刀子,從每一個人的臉上,一寸一寸地刮過。
所有與他對視的人,都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一般,渾身一僵,隨即,便無比驚恐地,低下了頭!
整個大廳,上百名南陽府的頭面人物,竟無一人,敢與他對視超過一秒!
直到所有人都低下了高傲的頭顱,方寒這才滿意地收回了目光,大馬金刀地,在主位之上,坐了下來。
他依舊沒有說話。
整個大廳,再次陷入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就在眾人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快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的時候,方寒終于有了動作。
他沒有開口,只是淡淡地,對身旁的南宮云舒,點了點頭。
南宮云舒會意。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緊張,款步走到了大廳的中央,面對著下方,那些曾經無比熟悉,甚至還曾巴結過她的面孔。
時移世易,物是人非。
再次面對這些人,她的身份,已經截然不同。
“諸位叔伯,諸位鄉鄰。”
南宮云舒的聲音,清冷而又平靜,在大廳之內,清晰地回響。
“想必諸位心中,都對我夫君方寒,為何會與那逆賊劉粲,兵戎相見,感到困惑。”
“今日,我便當著大家的面,將此事,原原本本地,說個清楚。”
她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起來。
“逆賊劉粲,在任期間,倒行逆施,橫征暴斂,早已引得天怒人怨!”
“更令人發指的是,他還勾結地方豪強,囤積居奇,操控糧價,致使我青石縣百姓,流離失所,易子而食!”
“我先夫沈觀,不忍百姓受苦,推行新政,卻因此,觸動了劉粲及其黨羽的利益!”
“于是,他們便喪心病狂地,買通匪徒,將我先夫,殘忍殺害!”
說到這里,南宮云舒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難以抑制的悲憤與顫抖。
大廳內的眾人,聽到這里,不少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來,根子在這里!
南宮云舒強行壓下心中的悲痛,繼續說道:“我夫君方寒,不忍見我孤苦無依,更不忍見青石百姓,繼續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故而,才替天行道,以雷霆手段,誅殺了李、王兩家,為我先夫報了血仇!”
“那逆賊劉粲,得知其黨羽被除,竟喪心病狂,親率兩萬大軍,欲圖屠我青石,以泄私憤!”
“我夫君,為保青石數萬百姓之安危,這才不得不奮起反擊,在臥龍坡,設下埋伏!”
“劉粲倒行逆施,早已失了天心!故而,天降神雷,將其轟殺,兩萬大軍,亦隨之灰飛煙滅!此乃天意!此乃民心!”
“我夫君方寒,此舉,非為一己之私,乃是為我先夫復仇!是為青石萬民除害!更是為南陽百姓,除此一大禍害!”
這一番話,說得是擲地有聲,大義凜然!
將方寒所有的“出格”行為,都完美地,包裝成了一場“為夫復仇,為民除害”的,正義之舉!
大部分的士紳聽完之后,心中那塊懸著的大石頭,總算是稍稍落下了一些。
原來,是這么回事。
這么說來,這位方主簿,并不是那種濫殺無辜的暴虐之輩。
只要我們順從,應該……就不會有事了吧?
不少人,已經準備站起身來,順著南宮云舒給的臺階,開口表態,宣誓效忠了。
整個大廳的氣氛,似乎在這一刻,稍稍緩和了一些。
然而,就在這脆弱的平靜,即將達成的時候。
一個充滿了不屑與譏諷的,極不和諧的聲音,猛地,從人群之中,響了起來!
“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