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做周知,一個管轄機關必須擁有一套完整的糟粕傳統,才能稱得上是一個合格的機關。
作為中央城唯一的管轄機關,總部當然不會缺少這樣的傳統。
——比如這個該死的、裝腔作勢的、一年一度的總部舞會。
晝夜抱著手臂倚在鏡子邊,百無聊賴地說:“如果我不去,你們覺得那群人會怎么議論我?”
然西立馬把嗓子擠得扁扁的,努力發出四隊長的聲音。
“如果隊長不去,他們會說「就知道她心虛,躲起來了」。但是如果隊長去了,他們就會哭著說:「罪犯來了,我要告到總部,我要告到總部」。”
新月嘆氣道:“然西,求求你閉嘴。”
新月和周持小聲吵起了嘴,晝夜扭過頭,瞥了一眼一言不發的周持。
他仍然是一身漆黑的西服,里里外外好幾層,內層綴著繁復的暗紋。領帶是深藍色,絲絨質地,在燈下暗光流動。
三年過去,他仍然對這套搭配格外鐘情,也不知道是為什么。
周持低頭整理著領帶:“你不必勉強自己出席舞會,不會有什么事。我會去處理好。”
“我去,我當然要去。”晝夜伸了個懶腰,“只可惜以前的禮服早就扔了,定做新的又太麻煩。”
新月說:“那就不穿。”
然西慘叫:“那多不文明啊!”
新月翻了個白眼。
“我的意思是,隊長要不就穿制服去吧。”
新月把鏡子轉過去,映出晝夜的身形:“其實我覺得隊長穿制服特別好看。”
鏡中人像纏在黑色布條里的刀片,只露出銀白色的刃尖,鋒利得毫無道理可言。
晝夜睨了新月一眼,后者從頭到腳被黑色的制服裹得嚴嚴實實。
“其實你只是也懶得穿禮服吧……”
然西大聲嚷嚷著“隊長不穿那我也不穿”,抱著制服跑回房間換衣服去了。
周持沉默了片刻,伸手去解領帶:“我也去換。”
晝夜說:“你想穿就穿唄。”
“總要跳舞的。穿西服配不上你的著裝。”
于是,舞會當晚,PURGE二隊全員穿著制服在宴會廳閃亮登場。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之中,四個人像四團沒有感情的黑洞,所到之處眾人紛紛避讓。
這倒也不是晝夜想要的效果。但是……算了。
今年舞會的排場似乎格外盛大,一眼望去有不少叫得出名字的顯貴名流。幾位眼熟的部長向晝夜點頭示意,臉上的笑容天衣無縫。
宴和她的隊員們已經早早到場了。祁麟站在隊伍的末尾,在看見晝夜時揚了揚尾巴,用口型無聲地打了個招呼。
晝夜覺得有些無趣,她想象中被千夫所指的場景沒有出現。時不時有視線落在她身上,但很快就不著痕跡地挪開了。
幾支舞曲流水一般滑過,周持的終端響了起來。他掃了一眼訊息,立即皺起了眉。
“抱歉。”他松開晝夜的手,“等我一下。”
晝夜看著他匆匆走出舞池,背影似乎有些焦躁不安,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不太對勁。
作為搭檔,她和周持之間向來保持著一種微妙的默契,不會過問對方沒有說出口的事。
但實際上,晝夜太了解周持了。
他們在學院時就是同期,后來又同時入職,認識了太多年,要猜到周持的想法總是很容易。
但……現在的晝夜或許沒有那么自信了。
三年的時間并不短暫,她總覺得周持和以前不一樣了。
百無聊賴之中,晝夜穿過人群走向吧臺,路上拒絕了一些人的邀請。
然西和新月也在這里,兩個人正鬼鬼祟祟地觀察著人群,不知在嘀咕些什么。看到晝夜走過來,他們興奮地小聲招呼她。
“隊長!總部這次真是下血本了,請來了個大人物啊!”
晝夜順著他們的視線望去,有一男一女被簇擁在人群中央,正穿過宴會廳的大門走進來。
那個女人顯然是眾人關注的焦點,她穿著一身松石綠色的絲質長裙,耳墜和頸間的珍珠綴飾恰到好處,將那張明艷的臉襯得更加光彩奪目。
盡管打扮得很精致,但她卻始終垂著眼,表情麻木而呆滯,對身邊潮水般的溢美之詞毫無反應。
在她身邊站著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看樣子像是一位富商,此刻正捉著她的手大聲說著什么,油光滿面的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神色。
“她是……那個很有名的歌劇演員吧?我記得叫貝拉?”晝夜仔細辨認道,“她怎么會來這里?”
“——貝拉小姐被旁邊那位先生邀請來的。他是總部最大的資方,和貝拉小姐的私交似乎很不錯。”
主管邊解釋邊走了過來,手上舉著一支淺金色的香檳。
他今天穿得比先前更加考究,酒紅色的西裝上別了一朵金色的胸花,整個人像一只精致的花孔雀。
主管目光掃過全副武裝的三人,頗感興趣地開口:“幾位的舞會著裝真是與眾不同,是有什么特殊用意嗎?”
晝夜一臉嚴肅地答道:“我們是快速反應部隊,穿禮服不方便隨時進入戰斗狀態,不得已才穿了制服。”
然西說:“自信一點隊長,你就算穿成輪胎人也能碾壓那個四隊長。”
“我不要穿成輪胎人。”
主管低低地笑了一聲,放下酒杯,向晝夜伸出手。
“能有幸請你跳一支舞嗎?”
她本應該拒絕這個邀請,畢竟她對這種莫名其妙的殷勤過敏。但不知為何,她的心頭涌上一股淡淡的煩躁感。
晝夜朝著周持剛剛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
華服男女來來往往,觥籌交錯之中,她什么也沒看見。
“……穿制服的和和穿西服的一起跳舞,不覺得奇怪嗎?”
“這有什么奇怪的,只要二隊長不嫌棄我穿得花哨就好。”
主管握著她的手勾住自己的臂彎,兩人一起滑入舞池。
臺上正演奏到一支悠揚的慢板舞曲,適合聊一點無關緊要的話題。
晝夜主動開口:“我有個問題。”
“洗耳恭聽。”
“為什么主管對別人的稱呼都是「您」,對我的稱呼卻是「你」?”
主管怔住了,臉上出現了罕見的迷茫神色,好像自己也沒注意到這個問題。
“……二隊長是覺得這個稱呼冒昧嗎?”
“也沒有。我只是怕自己哪里得罪了上司,以后會被你區別對待,使點絆子什么的。”
開玩笑的,她才不怕。
“怎么會。現在并非工作時間,二隊長何必緊繃著神經想這些呢。”
“原來不是工作時間嗎?那告辭了。”
“……等等。”
可是晝夜的手已經松開了。
主管看著她退到了社交距離外,臉上的笑意淡了一些。
“和我跳舞只是因為工作?”
“我們之間是上下級關系,無論發生什么都是因為工作。”
“是嗎?”主管的聲音里聽不出什么情緒,“你和周副隊長也是上下級,剛剛和他跳舞也只是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