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蘇灼忽然停止了笑聲,空洞的眼神再次聚焦,帶著一種機械的冰冷,重復著,“拿到蘇家嫡血……破除地宮封印……拿到……鸞鏡核心……”
她猛地抬起那只完好的手,五指成爪,指尖竟閃爍著幽綠的毒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向蘇瓷的心口!
這一擊又快又狠,完全不像一個剛剛“死”過一遍的人!
“娘娘!”春枝失聲驚呼。
蘇瓷因方才的震驚和心亂,反應慢了半拍,眼看那毒爪就要觸及心口——
“嗤——!”
一道銀光閃過。
并非蘇瓷的匕首。
而是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精準地沒入了蘇灼的眉心。
蘇灼的動作驟然僵住,臉上的詭異笑容凝固,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身體晃了晃,這一次,真正重重地向后倒去,再無動靜。
銀針的尾端,綴著一粒極小極小的珍珠,式樣熟悉。
蘇瓷猛地回頭。
只見石窟另一端的陰影里,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著一個人。
那人身形高挑,穿著夜行衣,蒙著面,只露出一雙沉靜如水的眼眸。見蘇瓷看來,他緩緩扯下面巾,露出一張俊朗卻帶著疲憊風霜的臉。
竟是本該遠在北疆巡防的——二哥蘇珩!
當初發生那些事情后,就被送到了北疆,可是,為什么,二哥突然回來了?
他眼中充滿了血絲,看著地上真正死去的蘇灼,眼神復雜至極,有痛楚,有悔恨,最終化為一片冰冷的死寂。他手中,還捏著另一根蓄勢待發的銀針。
“阿瓷,”蘇珩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別信那妖女的任何話。”
他的目光轉向石床上因這接連變故已瀕臨極限的謝無咎,眼神更加復雜,卻快速說道:“布防圖是假的,我早已察覺她的異常,將計就……”
他頓了頓,看向蘇瓷,眼中是深深的愧疚和決然:“但我被蠱惑是真,險些釀成大禍也是真。父親……已知曉此事。我此番秘密回京,一是清理門戶,二是……”
他的話音未落,地面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
整個石窟開始搖晃,碎石簌簌落下。
“不好!”蘇珩臉色一變,“太后恐怕動用了鸞鏡之力在強行沖擊地宮入口!這里不能待了!”
震動越來越劇烈,頂部的裂縫越來越大。
蘇瓷當機立斷,對春枝喝道:“抱緊阿還!”她看了一眼石床上僅存一息的謝無咎,又看向突然出現的二哥,一咬牙,俯身要去扶謝無咎。
蘇珩卻快她一步,一把將謝無咎背到自己背上,動作干脆利落,仿佛早已演練過無數次。
“跟我走!我知道另一條更安全的路!”蘇珩沉聲道,率先向石窟更深處的一個隱蔽裂縫走去。
蘇瓷不再猶豫,拉起春枝緊隨其后。
在鉆入裂縫的最后一刻,她回頭看了一眼地上蘇灼的尸體和在震動中不斷坍塌的石窟。
桃夭秘術、二哥的懺悔、太后的追擊、謝無咎未曾辯解的沉默……還有那句“最好的藥引”……
前路未知,殺機四伏。
而她身邊,是一個重傷昏迷、秘密重重的仇人,和一個剛剛手刃了“心上人”、真假難辨的哥哥。
地底裂縫狹窄潮濕,僅容一人勉強通過。
蘇珩背著昏迷的謝無咎在前,蘇瓷護著春枝與阿還在后,一行人沉默地在無盡的黑暗中艱難前行。
除了粗重的呼吸和腳步摩擦石壁的聲音,只有謝無咎傷口滲出的血,一滴一滴落在漆黑路徑上的細微聲響,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頭。
蘇瓷的目光落在前方二哥緊繃的背脊上。
他方才那番話,真假幾何?誤殺未婚妻,將計就計,自請戍邊……聽起來合情合理,可他出現的時間太過巧合,下手狙殺蘇灼又那般果決狠辣,與記憶中那個磊落陽光的二哥相去甚遠。
還有他看謝無咎的眼神,那種復雜的、仿佛壓抑著巨大情緒的晦暗……
“阿瓷,”前方的蘇珩忽然開口,聲音在狹窄的通道里顯得有些沉悶,“再往前半里,有一處廢棄的祭壇,暫且安全。我們必須盡快為他止血。”
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焦急,似乎真的極為擔憂謝無咎的安危。
蘇瓷抿緊唇,沒有接話,只是握緊了手中的匕首。
終于,前方出現一點微弱的光亮。
通道盡頭是一處較為開闊的地下石窟,中央果然有一座破損的圓形石制祭壇,上面刻著模糊古老的圖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腐的塵土氣息和淡淡的硫磺味。
蘇珩小心翼翼地將謝無咎平放在祭壇旁較為干凈的地面上。
謝無咎已然徹底昏迷,臉色白得發青,唇瓣干裂毫無血色,心口處的繃帶已被鮮血完全浸透,甚至隱隱透出一絲詭異的青黑之氣。
蘇珩快速檢查傷勢,眉頭擰成了死結:“太后那青鸞邪力陰毒無比,已侵入心脈,尋常金瘡藥根本無用!”他猛地看向蘇瓷,眼神銳利,“阿瓷,我記得你及笄時,母親曾贈你一枚家傳的‘赤陽暖玉’,蘊含至陽之力,或可克制此陰邪!”
蘇瓷心中一凜。赤陽暖玉確有其物,是蘇家代代相傳給嫡女的寶物,據說有溫養經脈、驅邪避毒之效,她一直貼身收藏,極為隱秘。二哥如何得知?還在此刻突然提起?
見她遲疑,蘇珩語氣更急:“快啊!阿瓷!再拖下去,他就真沒救了!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他死?”
這話像是一根針,刺中了蘇瓷心中最混亂的角落。她看著謝無咎氣息愈發微弱,那句“最好的藥引”和此刻二哥的催促交織在一起,讓她心亂如麻。
救,還是不救?
若救,是否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懷?若不救……前世他扼殺自己的畫面與今生他擋在身前的畫面瘋狂沖撞。
最終,她一咬牙,從貼身處取出那枚用絲絡系著的、觸手溫潤的赤色玉佩。玉光流轉,散發出融融暖意,驅散了周遭一部分陰寒。
就在她準備將暖玉置于謝無咎心口時,異變再生!
祭壇中央那些模糊的古老圖騰,竟在赤陽暖玉出現的瞬間,齊齊閃過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
緊接著,整個祭壇輕微一震,仿佛某種沉睡的機制被悄然觸發。
“咔噠……”
一聲極輕微的機括響動從謝無咎身下傳來。
蘇瓷動作一頓,蘇珩也瞬間警覺。
只見謝無咎身下那塊看似平整的地面,突然無聲地滑開一個暗格!暗格之中,并非什么機關利器,而是靜靜躺著一卷薄如蟬翼、色澤暗黃的獸皮古卷。
古卷之上,以某種古老的朱砂顏料繪著一幅復雜莫測的經絡圖,旁邊還有數行極其晦澀的古文字。那經絡圖的核心,正位于心口位置,其運行路線詭譎霸道,竟與謝無咎心口那猙獰的傷口隱隱呼應!
更讓蘇瓷瞳孔驟縮的是——在那古卷一角,繪著一個清晰的標記:一張猙獰的、張口的鯢魚圖!
與那面玄色小旗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蘇珩離得最近,他猛地伸手想去抓那卷古卷!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本該昏迷的謝無咎,竟在這一剎那猛地睜開了眼睛!那雙眼里沒有半分昏沉,只有深不見底的寒潭和一絲近乎本能的凌厲戒備。他閃電般出手,精準地扣住了蘇珩伸向古卷的手腕!
力道之大,讓蘇珩悶哼一聲,臉上閃過痛楚和難以置信。
“九千歲!你……”蘇珩試圖掙脫,卻發現對方的手如鐵箍一般。
謝無咎根本不看他,他的目光死死落在蘇瓷手中的赤陽暖玉上,又緩緩移向那卷自動現世的獸皮古卷,最后,看向蘇瓷震驚的臉。
他喉結滾動,咽下翻涌的血氣,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源自靈魂深處的牽引和確認:
“阿辭……玉……和圖……”
“放在……我……心口……”
他松開鉗制蘇珩的手,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指了指那卷鯢魚古卷,又指了指自己不斷淌血的傷口,眼神直直地望著蘇瓷,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孤注一擲的信任(或是算計?)。
“快……”
話音未落,他再次脫力,重重向后倒去,眼睛卻仍固執地睜著,望著她。
仿佛將所有的選擇權,乃至性命,都交到了她的手上。
赤陽暖玉?鯢魚古卷?放在他心口?
這一切都透著難以言喻的詭異和風險。那古卷散發的氣息與那面小旗同源,皆冰冷邪異。二哥的異常,謝無咎突如其來的清醒和指令……
蘇瓷握著溫熱的暖玉,看著那卷冰冷的古卷,又看向謝無咎那雙執拗的、映著她身影的眼眸。
她站在命運的岔路口,進退維谷。
每一個選擇,都可能萬劫不復。
地宮深處,仿佛響起了一聲極輕極遠的嘆息,像是穿越了無盡歲月,縈繞在祭壇周圍。
蘇瓷深吸一口氣,眼神驟然變得冰冷而決絕。
她做出了選擇。
黑暗。
并非虛無,而是粘稠的、浸透著鐵銹與腐朽氣息的黑暗。
蘇瓷的意識在無盡的深淵里沉浮,左肩的劇痛像一根燒紅的烙鐵,反復灼燙著她即將渙散的神智。前世被扼殺時的窒息感與今生親人慘死的幻象交織翻涌,幾乎要將她徹底吞噬。
“……阿辭……”
一個聲音,破碎而嘶啞,像瀕死野獸的哀鳴,固執地穿透層層夢魘,敲擊著她的耳膜。
是謝無咎。
她感到冰冷的指尖抵在她滾燙的額心,一股微弱卻精純無比的內力,正不顧一切地、甚至帶著自毀般的決絕,源源不斷涌入她幾近枯竭的經脈,強行吊住她最后一口氣。
那內力里裹挾著他獨有的、冰冷又暴戾的氣息,還有……一種更深沉的、她從未真切感受過的恐慌。
他在怕。
這個認知讓蘇瓷混沌的意識有了一瞬間的清明。
她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許久,才勉強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謝無咎慘白如鬼的臉。他唇角不斷溢著血,顯然強行運功已讓他本就沉重的傷勢雪上加霜。那雙總是盛滿偏執與瘋狂的眼眸,此刻只剩下駭人的赤紅和一種近乎空洞的恐懼,死死地盯著她。
見她睜眼,他瞳孔猛地一縮,抵在她額心的手指劇烈地顫抖起來,輸送內力的動作卻絲毫未停,甚至更加兇猛,仿佛要將自己的命也一并渡給她。
“閉嘴……省點力氣……”蘇瓷想開口,喉嚨卻干澀得發不出清晰的聲音,只能發出氣音。
他們似乎在一輛疾馳的馬車里,車廂顛簸得厲害,外面是呼嘯的風聲和急促的馬蹄聲。
“督主!追兵近了!是北狄的狼騎!”車外傳來東廠番子嘶啞的稟報,伴隨著兵刃交擊的銳響和慘叫聲。
謝無咎眼神一厲,煞氣瞬間壓過了那絲恐慌。他猛地回頭,對著車簾方向厲喝:“甩不掉,就炸斷橋!”
“可橋后是……”
“炸!”謝無咎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喋血的瘋狂。
劇烈的爆炸聲轟然傳來,地動山搖,馬車幾乎被氣浪掀翻。蘇瓷被震得氣血翻涌,左肩傷口崩裂,鮮血瞬間染紅了謝無咎扶在她肋下的手。
他看都未看自己的手,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緊她,用身體為她擋住飛濺的碎石和沖擊。冰冷的唇無意間擦過她的耳廓,留下一點濕粘的血跡和一句低不可聞的囈語:“不準死……蘇瓷……我不準……”
馬車沖過斷橋,暫時甩開了追兵,陷入一種死里逃生的短暫死寂。
只有車輪碾過碎石的嘎吱聲和兩人粗重交錯的呼吸聲。
借著車廂壁一盞微弱羊角燈的光,蘇瓷這才看清,謝無咎心口處的繃帶早已被血浸透成暗黑色,甚至隱約能看到下方皮肉翻卷的可怕傷口。而他輸送內力的那只手,指尖冰冷得如同死人,手背卻因過度透支而青筋暴起,微微痙攣著。
他已是強弩之末。
蘇瓷閉上眼,嘗試調動體內那微薄的、屬于蘇家血脈的力量。腕間四道痕印微微發熱,一股溫潤的力量緩緩滋生,雖然微弱,卻開始極其緩慢地修復著她肩頭被魘咒侵蝕的傷口,并試圖將那股陰寒的詛咒之力逼出。
她忽然反手,用未受傷的右手,一把扣住了謝無咎仍在輸送內力的手腕。
“夠了。”她聲音依舊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再輸下去,你先死。”
謝無咎身體一僵,赤紅的眼睛盯著她,像是沒聽懂,又像是不敢相信她會阻止他。
“我死了……不正合你意?”他扯出一個極淡極扭曲的笑,聲音沙啞得厲害,“前世……你不是一直想殺我……”
“現在不想了。”蘇瓷打斷他,目光冷澈地看進他眼底,“你的命,還有用。至少,得等我弄清楚所有真相之后。”
她的話像冰水,澆滅了他眼中那點瘋狂的火焰,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燼和……更深沉的痛楚。
他沉默下去,不再強行輸送內力,只是那只手依舊固執地握著她的手腕,指尖冰涼,帶著細微的顫。
馬車不知又奔行了多久,終于緩緩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