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氣浪,夾雜著刺鼻的濃煙,從城下撲面而來。
城墻上的空氣仿佛被點燃,每一次呼吸都燙得喉嚨疼。
一名年輕士兵劇烈的咳嗽起來,眼淚直流,眼前一片模糊。
“咳……咳咳!總指揮!頂不住了!這煙有毒!”
“慌什么。”
“全體都有,戴上防毒面具。”
士兵們如夢初醒,紛紛從腰間解下早已配發的簡易防毒面具,那是由后勤部門用活性炭、紗布和風鏡趕制出來的粗糙玩意。
“各單位注意。”
“A區小隊,從一號安全通道,立刻撤離。B區小隊,二號通道。C區,三號通道。”
“分批次,交替掩護,保持戰斗隊形!”
“不準亂!不準搶!”
“行動。”
命令干脆利落。
士兵開始按照指令,有條不紊的從城墻內側預留的數個安全出口,向城外撤退。
李健帶著最后一批人,快步走到秦征身邊。
“總指揮,您也該撤了!這里馬上就沒法待了!”
秦征沒有動。
他依舊站在墻垛邊,看著下方那片已經徹底化為人間煉獄的火海。
“你們先走,我斷后。”
“不行!”李健急了,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敢于當面反駁秦征的命令,“您必須先走!這是命令!我的命令!”
他看著這個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滿臉煙灰、雙眼通紅的軍事主官。
他沒有說話,只是平靜的看著他。
李健的話,卡在了喉嚨里。
他從那眼神里讀懂了。
這不是逞英雄,也不是作秀。
而是一種態度。
一種“我把你們帶到最危險的地方,就必須親眼看著你們每一個人安全離開”的責任。
李健不再爭辯。
他后退一步,立正,行了一個無比鄭重的軍禮。
“是!”
他轉身,帶著自己的部下,毫不猶豫的從最近的安全通道撤離。
城墻上,只剩下秦征和兩名寸步不離的警衛。
熱浪已經讓墻磚變得滾燙,火光將三人的身影拉長,在墻面上投下三座豐碑般的剪影。
直到對講機里傳來李健“全員安全撤離”的報告,秦征才轉身。
“我們走。”
他迎著那足以將鋼鐵融化的熱浪,走進了最后一條安全通道。
在他身后,是焚城的烈焰與舊世界的哀嚎。
在他身前,是一個正在灰燼中等待被重建的新世界。
……
政府大院,行政樓樓頂。
夜風卷著遠方傳來的焦糊味,吹拂著每一個人的臉頰。
秦征、李健、錢坤、劉安民……
應急指揮部的核心班子,站在這里,沉默的凝視著西方那片將半個夜空都映成橘紅色的巨大“篝火”。
沒有人歡呼,沒有人慶祝。
持續了超過二十四小時的高度緊張與搏殺,已經榨干了他們身體里最后一絲興奮的力氣。
剩下的,只有一種劫后余生般的、深入骨髓的疲憊。
這一夜,太漫長了。
“總指揮,”劉安民沙啞著嗓子開口,打破了沉默,“我們……贏了?”
“不。”
秦征搖了搖頭,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煙,這是從某個辦公室抽屜里翻出來的存貨。
他遞給身邊幾人一人一根,自己也點上了一根。
辛辣的煙氣涌入肺里,帶來一陣久違的、輕微的眩暈感。
那根從末日開始就繃緊到極限的神經,終于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松弛。
“我們只是沒輸。”
他吐出一口煙圈,看著它在夜風中消散。
“這,僅僅是開始。”
眾人再度陷入沉默。
就在這時,只有秦征能看見的系統界面,在他眼前驟然亮起。
【檢測到大規模戰略行動已完成!】
【正在進行事件評估……】
【評估完成!】
【事件:火炬計劃。判定為奠基性勝利!以最小代價,清除了控制區內最大規模的生物威脅,為后續文明重建掃清了最大障礙!】
【獎勵文明點數:10000點!】
【當前文明點數:12850點!】
【事件:民心所向。通過“火炬計劃”的成功執行,徹底鞏固了應急指揮部的合法性與絕對權威。】
【穩定度提升至85%!(已鎖定,短期內不會因突發事件大幅下跌)】
【支持度提升至98%!(已達當前階段峰值)】
饒是以他的心性,在看到那一長串零的文明點數時,心臟也忍不住狠狠的抽動了一下。
一萬點!
但真正讓他瞳孔收縮的,是接下來那條信息。
【恭喜您!因您成功在控制區內建立起穩固的秩序核心,并首次大規模、成建制的清除了區域內的核心威脅,您的文明正在散發微光。】
【觸發特殊事件:文明之光】
【文明之光(微弱):當一個區域的秩序與希望達到特定閾值,將形成一種形而上的“文明場”。該力場能有效壓制區域內病毒的活性、攻擊性與進化速度。當前覆蓋范圍:安合縣城主城區。】
壓制病毒活性?
這簡直是釜底抽薪!
這不僅僅是一場戰術上的勝利,系統用一種最直接的方式,肯定了他“種田”路線的正確性。
秦征夾著煙的手,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
他終于明白,這個系統真正想要的,不是一個殺穿末世的屠夫。
而是秩序,是重建,是文明本身。
大火,足足燃燒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當第一縷的陽光灑向這片大地時。
所有走出房間,來到避難點操場上的幸存者,都下意識的抬起了頭。
他們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安合縣上空那片持續了數日的陰霾,似乎被昨夜那場沖天大火燒穿了一個窟窿。
一抹久違的、清澈的蔚藍,出現在天空的東方。
陽光,前所未有的明亮。
“天……天晴了?”
有人喃喃自語,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安合古城,已經徹底從地圖上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廣袤的、仍在冒著縷縷黑煙的焦土廢墟。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焦臭味。
那是數萬具尸骸與木料混合燃燒后,留下的最后痕跡。
“報告總指揮!偵察完畢!古城廢墟內,未發現任何活動目標!”
對講機里傳來偵察兵興奮的報告。
“好。”
秦征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
“命令,全體都有。”
“安合縣,光復行動,現在開始!”
命令下達。
政府大院和各個避難所的門口,早已整裝待發的車隊,如同離弦之箭,猛的沖了出去。
這一次,他們的目標不再是誘敵,不再是破壞。
是救援。
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地毯式的全城大救援!
沒有了游蕩感染體的威脅,救援部隊的效率高到了一個恐怖的程度。
一輛輛卡車,在空曠的街道上暢通無阻。
他們精準的鎖定那些懸掛著白色布條的居民樓。
“一組!封鎖單元門!二組!跟我上!”
“記住!我們的目標是幸存者!不要與任何被困在房間內的感染體糾纏!”
“救出人后,立刻在門口噴涂標記!”
士兵們不再需要小心翼翼的清理樓道,而是以班組為單位,用破門錘和撬棍,粗暴的打開房門。
門后,是一張張因為饑餓、恐懼和絕望而變得麻木的臉。
當他們看到門外那些全副武裝、眼神堅毅的士兵時,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呆滯。
然后,是無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得救了!我們得救了!”
“政府……政府真的來救我們了!”
士兵們迅速確認幸存者安全,并立刻護送他們下樓。
另一名士兵則拿出紅色的噴漆,在門上畫了一個巨大的“X”。
這代表此房間內,仍有被困的感染體,留待后續的專業清掃部隊處理。
而在被成功解救的幸存者家門上,他們則會噴上一個綠色的、代表安全的圓圈。
紅與綠,生與死。
一個又一個小區,被成建制的解放。
三樓,302室。
那扇被家具堵得嚴嚴實實的門口,此刻被王建軍給搬開。
當他聽著窗外士兵們的嘶吼聲和卡車的引擎聲,心里迫切的在想,什么時候輪到自己家門口。
“開門!政府救援隊!你們安全了!”
當防盜門被敲響,王建軍通過貓眼,看到了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
他猛的拉開大門。
刺眼的陽光瞬間涌入這個被窗簾封死了數日的昏暗囚籠,讓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瞇了起來。
門口的士兵,露出了一個算不上溫和,卻足以讓人瞬間安心的笑容。
“別怕,我們是來救你們的!”
“帶上你們最重要的東西,跟我們走!”
他看著士兵們胸前那鮮紅的國旗臂章,積攢了數十個小時的恐懼與絕望,在這一刻,轟然崩塌。
當他攙扶著妻女,走出這棟樓時,看到街道上往來穿梭的軍車和秩序井然的士兵時,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半小時后。
當王建軍一家和其他幸存者坐著顛簸的軍用卡車,抵達第一中學臨時避難所時,他們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震撼了。
操場上,數千名幸存者,正在工作人員的組織下,排著整齊的隊伍,逐一進行身份登記。
荷槍實彈的士兵,在每一個關鍵位置站崗,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安全感的代名詞。
一名干部正用鐵皮喇叭,一遍又一遍的宣讀著指揮部的最新通告。
當一碗碗熱氣騰騰的白粥,正被送到每一個人的手里。
王建軍接過那碗粥,那溫熱的觸感,讓他再也忍不住。
此刻,和他的妻女一起,蹲在地上,一邊喝著粥,一邊哭得像個孩子。
活著,真好。
他抬起頭,看著飄揚的紅旗,看著那些穿著制服的身影,看著周圍一張張劫后余生的臉。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復雜的情緒。
他想起了自己以前,在酒桌上,在網絡上,是如何肆無忌憚的咒罵著這個國家,這個政府。
他甚至不止一次的想過,讓這一切都完蛋才好。
可當一切真的完蛋時,當神佛都沉默,當世界都變成了地獄時。
能夠拯救他們的,不是什么虛無縹緲的神明,而是那個曾被自己無數次詛咒過的存在。
原來,那面旗幟,那身軍裝,才是這末日里,最可靠的庇護。
黃昏時分。
秦征站在巨大的地圖前,正用紅藍兩色的鉛筆,規劃著安合縣未來的功能分區。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李健走了進來,他的軍靴踩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的臉上,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片化不開的凝重。
“總指揮。”
李健的聲音有些沙啞。
“古城廢墟那邊,出了點情況。”
秦征轉過身,看著他。
“說。”
“今天下午,清理部隊的觀察哨,在對面的城墻上,發現了一個東西。”
李健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
“一個……感染體。”
“它就站在被燒毀的墻垛上,遠遠的看著我們的營地。沒有嘶吼,沒有狂躁,就像……就像一個人在觀察。”
“最關鍵的是,它的體態特征,還有那種……那種遠遠觀察,不主動靠近的感覺……”
李健深吸一口氣,說出了最關鍵的一句話。
“和我在縣醫院五樓,看到的那個東西,高度相似。”
秦征的瞳孔,在一瞬間猛然收縮。
“它發現你們了?”
“是。”李健點了點頭,臉色愈發難看,“觀察哨用高倍望遠鏡觀察它的時候,它……好像察覺到了。”
“它轉過身朝著我們觀察哨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轉身跳下了城墻,消失了。”
秦征沉默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遠處那片已經化為死寂的廢墟,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