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顧家祠堂。
這里是顧家最神圣,也最肅穆的地方。黃花梨木的牌位,按照輩分,一層層供奉著顧家的列祖列宗。空氣中,常年彌漫著檀香的清冷氣息。
非逢年過節,或遇家族重大變故,祠堂的大門,從不輕易開啟。
而今天,它開了。
祠堂內外,黑壓壓地站滿了人。所有顧氏宗親,無論嫡系旁支,凡是手握集團股份、在集團或下屬公司任職的,都被一紙“家族令”,強行召集于此。
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冰。
每個人都心懷鬼胎,揣揣不安。他們知道,懸在頭頂的那把名為“審計”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今天,終于要落下了。
祠堂正中央,顧立雄、顧立山、顧立海三位家族的最高掌權者,神情肅穆地分立兩側。
而在他們中間,那個本該屬于族長的位置前,只放了一張簡單的太師椅。
顧晚舟,就坐在那里。
她今天穿了一身純黑色的中式立領盤扣套裙,長發一絲不茍地盤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清冷的眉眼。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面前香爐里升起的裊裊青煙,那張年輕的臉上,帶著一種與此情此景格格不入,卻又無比契合的、仿佛穿越了時空的威嚴。
上午十點整,祠堂厚重的大門,緩緩關閉。
“咚——”
一聲沉悶的聲響,讓所有人的心,都狠狠一顫。
審判,開始了。
顧博遠手捧著一沓厚厚的文件夾,走上前,站到了顧晚舟的身側。他環視著下方一張張緊張、恐懼、或故作鎮定的臉,深吸一口氣,用一種不帶絲毫感情的、公事公辦的語調,宣讀道:
“奉‘內部審計特別行動組’組長,顧安安小姐諭令,公布本次內部審計最終處理結果。”
他刻意強調了“諭令”二字,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再次明確了今天這場大會的主導者,到底是誰。
“第一項,關于南美分公司原負責人,顧立強。”
人群中,三叔公顧立海的身體,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經查實,顧立強在任十年,利用職務之便,侵吞、挪用公司資產,共計三十七億四千六百萬元。其行為,已構成嚴重商業犯罪。”
顧博遠的聲音,在寂靜的祠堂里回蕩,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
“經家族內部裁決,處理如下:一,顧立強即刻起,被永久逐出顧氏家族,其名從族譜中劃去。二,其名下所有非法所得,連同罰金,共計七十四億九千二百萬元,由其父顧立海代為償還。三,念其尚存一絲悔過之心,主動配合退贓,免于移交司法。但此生,不得踏入國內半步。”
這個結果一出,人群中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逐出家族,劃去族譜!
這在門楣觀念極重的顧家,是比死還難受的懲罰!
這意味著,顧立強這一脈,徹底完了。
顧立海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兩行老淚,無聲地滑落。他知道,這是最好的結果,也是……最壞的結果。
顧博遠沒有停頓,翻開了下一頁。
“第二項,關于歐洲物流部原主管,趙建……”
“第三項,關于北美市場部原總監,李明軒……”
……
一個又一個的名字,被念了出來。
一份又一份的罪證,被公之于眾。
每一個名字背后,都牽扯著一串令人咋舌的數字,和一段段骯臟的利益輸送。
顧博遠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判官,宣讀著一份長長的死亡名單。而祠堂下方,每當一個名字被念到,人群中就會響起一陣壓抑的騷動,當事人或面如死灰,或癱軟在地,或用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著主位上那個自始至終都面無表情的女孩。
整整一個小時。
當顧博遠念完名單上最后一個名字,合上文件夾時,祠堂里,已經有十幾個人,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癱倒在地。
整個顧氏家族這棵大樹上,那些最肥碩、最貪婪的蛀蟲,在這一天,被連根拔起,暴露在了陽光之下。
“以上,為本次審計,罪證確鑿,需嚴懲者。”顧博遠退后半步,將主場,交還給了顧晚舟。
顧晚舟緩緩站起身。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下方那一張張或恐懼、或怨恨、或麻木的臉。
“我知道,你們當中,有很多人不服。”
她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朵。
“你們覺得,我顧安安,一個二十歲的黃毛丫頭,憑什么對你們這些長輩的功過,指手畫腳?”
“你們覺得,你們為家族也曾流過血、出過力,拿一點‘辛苦錢’,罪不至死。”
“你們甚至覺得,我這是在借太奶奶的名義,鏟除異己,扶植親信,搞家族獨裁。”
她每說一句,下方就有一大片人的頭,垂得更低了一些。
因為,她說的,正是他們心里想的!
“說完了嗎?”顧晚舟的語氣,依舊平靜,“說完了,就該聽我說。”
她向前走了兩步,走到了祠堂中央,離那些宗親更近了一些。
那股無形的壓迫感,讓前排的人,甚至不敢呼吸。
“你們所謂的‘功勞’,所謂的‘辛苦’,家族給你們的薪水、分紅、地位,哪一樣,虧待過你們?”
“你們住著上億的豪宅,開著千萬的跑車,享受著普通人幾輩子都無法企及的富貴榮華,這一切,是誰給的?”
“是‘顧氏’這兩個字給的!”
她的聲音,陡然變得嚴厲!
“你們一邊享受著大樹的庇蔭,一邊卻瘋狂地蛀食著它的根基!等到有一天,大樹倒了,你們以為,你們這些寄生在樹上的蠹蟲,還能活嗎?!”
“愚蠢!”
一聲厲喝,如同驚雷,炸響在祠堂之內,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響。
祠堂里,鴉雀無聲。
之前還心懷怨懟的人,此刻,臉上只剩下羞愧和后怕。
顧晚舟看著火候差不多了,語氣,又緩緩地緩和了下來。
帝王心術,恩威并施。一味的打壓,只會激起魚死網破的反抗。打一巴掌,必須再給一顆甜棗。
“但是,”她話鋒一轉,“太奶奶也說過,水至清則無魚。顧家能有今天,離不開在座每一位的扶持。”
下方眾人,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所以,對于那些問題不大,只是一時糊涂、占了些小便宜的人,”她從顧博遠手中,拿過了另一份比較薄的文件,“家族,也愿意再給一次機會。”
她開始念起第二個名單上的人名。
“顧立新,虛報招待費三百萬,罰款六百萬,降職三級,留用察看。”
“張德海,利用采購渠道為自家牟利八十萬,退還全部款項,罰款雙倍,調離原崗位。”
“……”
這一份名單上的人,處罰明顯輕了許多。沒有開除,沒有移交司法,只是罰款和降職。
這一下,人群徹底被分化了。
那些罪大惡極的,和那些只是犯了點小錯的,被明確地劃清了界限。
前者,絕望赴死。
后者,破財免災,感恩戴德。
就連那些原本沒有問題的人,此刻也心有余悸,暗自慶幸自己守住了底線。
一套組合拳下來,打散了所有可能抱團反抗的勢力,孤立了那一小撮罪孽最深重的人。
干凈,利落,狠辣,卻又留有余地。
當顧晚舟念完最后一個名字,祠堂里的氣氛,已經從最初的劍拔弩張,變成了涇渭分明的……敬畏與臣服。
“好了,我的話說完了。”
顧晚舟將文件輕輕放在香案上,對著堂上的列祖列宗牌位,深深地,鞠了一躬。
“今日,不肖子孫顧晚舟,暫代族長之職,清理門戶。所做一切,只為顧氏長存,基業永固。望列祖列宗在天有靈,得以安息。”
她口中,念的是“顧晚舟”。
但在這祠堂之內,除了她自己,沒有任何人聽出這三個字的深意。
他們只以為,這是大小姐在代替“太奶奶”向祖宗們匯報。
但就是這一躬,這一番話,卻像是一場無聲的加冕禮。
當她直起身,轉過身,再次面向眾人時。
祠堂內,所有顧氏宗親,無論長幼,無論嫡庶,竟都不由自主地,齊齊地,低下了他們高傲的頭顱。
這一刻,再無人質疑,再無人不服。
門戶,已清。
新的女王,已然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