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最后一縷光從基地鐵絲網落下時,我的身體已經涼透了。張嵐還跪在泥地里,頭抵著我的胸口,白大褂被淚水泡得發皺,指節發白地攥著我那支用了半瓶的酒精 —— 瓶身上還留著我上次幫她處理擦傷時的指印,那天她被阿虎推搡撞在鐵架上,我用這瓶酒精給她消毒,還笑說 “你這白大褂可得護好,以后還得穿它救更多人”。她沒哭出聲音,肩膀卻抖得像秋風里的葉子,偶爾抽氣時會蹭到我的衣襟,像是還在等我拍著她的背說 “再撐撐,天亮就好了”,可這次,我再也沒法回應。
醫療帳篷里,周磊的手指突然動了一下。張嵐被李濤拽起來時,眼睛還直勾勾盯著我倒下的方向,直到監護儀發出平穩的 “滴滴” 聲,她才瘋了似的往帳篷跑,白大褂下擺掃過門檻也沒在意。我用命換來的血漿正順著輸液管流進周磊的血管,他的臉色漸漸褪去慘白,睫毛顫了顫,像是要醒。“是她…… 是小林帶著偵察隊找到她時,她懷里還死死抱著血漿袋……” 張嵐趴在病床邊,聲音哽咽得幾乎斷氣,把我那本卷了邊的偵察日志輕輕放在周磊手邊,日志扉頁上還留著他之前給我寫的 “守好自己,也守好傷員”,現在字跡被淚水暈開,模糊了邊角。
紀念墻前,漸漸圍了些人。不是之前哄搶物資的亂民,是坊子時期就跟著我們過來的老幸存者。耕地組的老張擠在最前面,手里捧著半塊玉米餅,餅邊還留著牙印 —— 那是上周我見他被阿虎踩爛口糧后,偷偷從自己的份額里省出來的,當時他攥著餅要給我塞回半塊,我笑著推回去說 “您年紀大,得多吃點”。現在他站在我放野花的地方,粗糙的拇指反復摩挲著餅皮,突然抬手抹了把臉,渾濁的眼淚砸在泥地上,沒發出一點聲音。
老人區的張大爺也來了,他拄著根撿來的木棍,另一只手攥著塊洗得發白的紗布 —— 那是我上次幫他換燙傷藥時用的,他煮玉米時被蒸汽燙了手,我怕他舍不得用總部的無菌敷料,特意剪了塊軟紗布,還教他怎么用草木灰水簡單消毒。他站在老張旁邊,盯著紀念墻上新掛的聽診器,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什么,最后卻只是對著空氣小聲念叨 “丫頭,大爺的手早好了,你咋不來看了”。
妞妞抱著一小束剛摘的雛菊,花瓣上還沾著露水。她踮著腳把花放在我之前的野花旁邊,小手輕輕撫平雛菊的花瓣,小聲說 “哥哥,周叔叔快醒了,你上次答應教我認草藥,我都記著筆記呢”。她的書包上還掛著我給她的小熊掛件,那是我在廢棄超市里找到的,當時她怕黑,我就把掛件送給她,說 “小熊陪著你,就像姐姐在一樣”。現在掛件在夕陽下晃著,和紀念墻上的聽診器遙遙相對。
劉偉站在最前面,手里舉著陳峰的準星,另一只手從口袋里掏出我常用的聽診器 —— 聽診器的膠管上還留著我上次給傷員聽肺音時沾的灰塵,他用袖口仔細擦了擦,才輕輕掛在紀念墻上。之前這里只有陳峰的彈殼和李響的軍牌,現在多了個小小的聽診器,在殘陽下晃著,像個沉默的約定。他盯著聽診器的眼神比平時軟了些,我想起以前跟他一起巡邏時,他總說 “你這聽診器比槍還管用,能聽出人心好壞”,現在他大概是想讓這聽診器,再盯著我們守了這么久的基地。
防務隊的士兵們也來了,包括之前猶豫著不肯出手的小鄭。他站在人群后面,頭垂得快碰到胸口,手里攥著張疊得整整齊齊的處方 —— 那是我給他母親開的感冒藥,那天我知道他母親肺炎加重,偷偷從醫療庫省出半盒藥,沒要他一點貢獻點,還說 “先給阿姨吃藥,不夠了再找我”。“我不該…… 我不該看著你被阿虎追,卻不敢上前……” 他的聲音發顫,指尖把處方捏出了褶子,劉偉沒罵他,只是指了指紀念墻上的聽診器:“記住這種心揪著的滋味,以后別再讓好人白死。” 小鄭聽完,突然蹲在地上,肩膀抽了抽,像是終于敢把憋在心里的愧疚哭出來。
孫浩也來了,他沒靠近人群,只是站在遠處的帳篷陰影里,軍帽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之前跟他串通的工頭湊過來想搭話,剛開口說 “孫副隊,咱們之前說的板房……” 就被他狠狠瞪了回去,眼神里的冷意比平時更甚。我知道,我死后沒人再提他私動戰備糧的事,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要是那天他沒跟我爭執 “該不該先送糧”,早點派兩個士兵去工廠區支援,或許我就不會被阿虎堵在地窖口。他摸出口袋里那張工頭簽名的紙條,手指捏著紙條邊緣,直到把紙邊捏得發毛,才狠狠揉成團扔在地上,用軍靴碾了又碾,轉身往武器庫走時,背影比平時挺直了些,像是卸下了什么沉重的東西。
天黑下來時,周磊醒了。他睜開眼沒先看天花板,也沒問自己的傷,只是啞著嗓子問 “他呢?”,張嵐沒說話,只是把我的偵察日志遞到他手里。周磊的手指有些僵硬,翻日志時會特意放慢速度,像是怕弄壞紙頁 —— 日志里記著我看見的所有丑惡:小陳偽造工時、阿豹偷物資、士兵私藏糧食,翻到最后一頁時,他的手突然頓住,那頁寫著 “坊子的玉米地,老張說今年收成好,能多攢點糧給孩子 —— 要是基地能回到那時候就好了”,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玉米圖案。他的指腹反復摩挲著那個圖案,指節泛白,眼淚滴在紙頁上,把墨跡暈成了小小的云團。
深夜的基地終于沒了白天的騷動。張嵐坐在紀念墻前,借著月光整理我的醫療箱 —— 里面的紗布還剩幾包,抗生素空瓶被她擺得整整齊齊,只有那支酒精被她攥在手里,反復擦著瓶身的指印。她從醫療箱底層翻出我常帶的小本子,上面記著傷員的名字和用藥時間,翻到最后一頁,她突然小聲念出來:“張嵐的白大褂該補了,下次找李濤要塊布……” 念到一半就哽咽了,手指輕輕碰了碰本子上的字跡,像是在跟我說話。
遠處傳來王猛巡邏的腳步聲,他的鋼叉上掛著我之前幫他處理傷口時用的無菌敷料 —— 敷料包裝上還留著我寫的 “王猛,三天換一次”,那天他被阿虎的人用氣槍打了擦傷,我給他包扎時還調侃 “你這鋼叉耍得好,怎么還能讓人傷著”。他路過紀念墻時會特意放慢腳步,抬頭看看掛著的聽診器,確認沒被風吹歪,才又握緊鋼叉往前走,嘴里還小聲嘀咕 “俺以后多帶倆人巡邏,絕不讓丫頭白死”。
只有李濤注意到,工廠區的陰影里有個身影晃了晃 —— 是阿豹的余黨,手里還攥著塊廢鋼筋。李濤趕緊從口袋里掏出小本子,借著月光記下位置,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聽診器標記,提醒自己明天要把這事告訴劉偉。他之前幫我整理過偵察日志,知道我最擔心基地里藏著壞人,現在他把我的日志放在胸口口袋,走每一步都比平時更小心,像是在替我盯著那些沒散干凈的陰云。
月光灑在紀念墻上,聽診器還在輕輕晃著。張嵐摸出我常哼的那首《送別》,輕輕唱了起來,聲音很輕,卻能傳遍安靜的基地 —— 沒有哄搶的嘈雜,沒有爭執的刺耳,只有她的歌聲,偶爾混著老張或張大爺的抽氣聲。基地的矛盾還在,劉貴仁的余黨還在,未來的日子說不定更難,但至少今晚,因為我的犧牲,那些被私欲蒙住的心,稍微醒了些;那些快被遺忘的、坊子時期的團結,像紀念墻上的聽診器一樣,又多了點能看見的痕跡。
第二天清晨,周磊能坐起來了。他讓張嵐扶著他去紀念墻,站在聽診器前,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孩子,你放心,坊子的日子,我會找回來。這基地,我會守住,不辜負你。” 他抬手摸了摸聽診器的膠管,像是在跟我握手。遠處的耕地里,老張已經帶著幾個老幸存者開始重新播種,他把我上次給的半塊玉米餅掰碎拌在種子里,說 “這樣種出來的玉米,肯定跟坊子的一樣甜”;工廠區的工人也有人主動去修被砸的機器,其中就有小鄭,他攥著扳手的手很穩,偶爾抬頭看向紀念墻,眼神里多了些以前沒有的堅定。
沒人知道,張嵐把我的酒精藏在了醫療箱最底層,每次給人換藥前,她都會先把瓶子拿出來擦一擦,再對著瓶口小聲說 “今天又救了個人,你要是在,肯定會開心”。她還把我畫的玉米圖案剪下來,貼在醫療箱上,每次打開箱子都能看見 —— 她怕時間長了,大家會忘了我,忘了曾有個穿白大褂的醫療人員,用命換了他們一點喘息的機會,換了基地一點重新變好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