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天背著柴簍穿過村口時,村口那顆八百年的神紋古木突然抖落漫天枯葉。
篝火旁嬉鬧的少年嘲諷他沒爹沒娘是野種時,神木深處傳來如鬼哭的枝椏斷裂聲。
他不在意這些,直到在神隕山脈撿到受傷的陌生少女安娜。
魔紋蜘蛛利爪即將劃破少女喉管的瞬間,李云天腦中忽然浮現千百種屠滅魔物的殺招。
血色光芒從他掌心彌漫開來時,安娜懷里的羅盤開始瘋狂轉動。
少女低聲驚呼:“原來你就是戰神最后的血脈……”
沉厚的暮色早已將青石村吞沒殆盡。
西墜的殘陽僅剩一絲血線,不甘心地掙扎在遙遠天際綿延的神隕山脈鋸齒般的輪廓線上,像是被什么無形的兇器狠狠撕裂的口子。山巒巨大而沉默的暗影匍匐延伸,沉默地籠罩著下方那個名為青石的小小村落,村落猶如一枚被隨意丟棄在黑暗邊緣的石子,單薄又無助。
村口,一株不知活了多久的神紋古木,孤獨地立于那片空地中央,虬結的主干如同一截斜指向天空、飽經風霜的巨戟,其上覆蓋著層層疊疊如同古舊鎧甲般深褐色的鱗甲狀樹皮。據說它經歷過諸神時代終結時那場撕裂大陸的戰爭,軀干靠近根部處,一道觸目驚心的巨大焦黑裂痕,宛如神祗降下的雷霆所遺留的傷口。樹冠蒼勁卻稀疏,勉強披掛著些萎黃的葉片,在晚風吹拂下發出細碎干癟的沙沙聲,仿佛在悄聲訴說往昔的悲愴。
沉重的腳步聲打破了這暮色四合中的沉寂。一個單薄的身影吃力地邁過村口那道早已殘破、只剩下幾塊歪斜基石的舊石垛。他的背上,壘著高高的枯黃柴禾,形狀不一的干柴枝杈野蠻地向外刺戳著,隨著他每一步的行走而危險地搖曳,似乎隨時可能傾覆。少年的臉頰黝黑,沾染著仆仆的風塵與汗水沖刷而出的道道印痕,使他本就瘦削的面容更顯輪廓分明,唯獨那雙眼睛,在暮色的剪影里依舊黑亮如點漆,透著一股莫名的沉靜。
那是李云天。
他默默走進村落邊緣那片稀疏樹影織就的昏暗天地。陰影中,幾堆跳躍的篝火旁,正盤踞著一群喧嘩的村中少年。他們圍坐在炙熱的火堆旁,燒烤著不知何處尋來的禽鳥,油脂滴落柴火,滋啦作響。火光在他們帶著幾分跋扈和野性的年輕臉龐上躍動跳躍,忽明忽暗。
其中一個壯碩少年,大剌剌地撕咬著手里烤得半熟的野兔腿,油膩的汁液順著他的嘴角流下,染臟了粗麻布衣的前襟。他斜眼瞥見獨身穿過空地的李云天,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撇了撇嘴,故意提高了音量嚷嚷起來:
“喂!瞧瞧誰回來了?咱們沒爹沒娘的‘山主’李天云啊!今天的神木山又給你恩賜了多少好柴火呀?是不是足夠養活你這‘荒野之主’了?哈!”
粗鄙的話語混在燃燒木柴的噼啪聲里,格外刺耳。火光中其余的少年輕聲哄笑起來,有幾個還學著李天云低頭的動作,故意做出唯唯諾諾的姿勢。
一陣風驀地穿過村口空蕩的場地,卷起塵埃枯葉打著旋兒,徑直掠過那靜默矗立的神紋古木。
就在下一瞬,那株幾乎被視為神明的古木,陡然間發出一陣極其怪異的、令人牙酸的吱嘎聲!
聲音如同巨大的骨骼在深夜中被強行扭曲斷裂,清晰而瘆人!緊接著,樹冠那些原本就稀疏得近乎枯萎的葉子,突然毫無預兆地如暴雨般簌簌落下!枯黃的葉片鋪天蓋地,卷在風里,打著絕望的旋,劈頭蓋臉砸向地面。
少年們的嬉笑被這突兀而至的景象驟然掐滅,所有人都驚愕地張大了嘴,手里攥著烤肉,呆呆地望向那個方向,目光茫然。連那個領頭嘲諷的少年也僵在原地,滿不在乎的神情凝固在臉上,手中油膩的兔腿“啪嗒”一聲掉落在腳下的土里。
死一樣的寂靜驟然降臨,只有風撕扯著漫天落葉的沙沙聲。
李云天的腳步也微微頓了一下。紛飛凌亂的枯葉如墳場的紙錢在他肩頭滑落,有幾片甚至冰冷地貼上他黝黑的臉頰。他抬起頭,只往古木那個方向望了一眼。那驚心動魄的斷裂聲和鋪天蓋地的枯葉似乎并未在他眼里激起任何波瀾,只有那深邃的眼眸深處,仿佛有極微弱的光瞬息掠過,旋即熄滅。黑亮瞳孔古井無波,看不出任何一絲情緒。
他無聲地收回目光,更緊地握住了背負柴簍的麻繩。粗糙的纖維陷進皮肉,帶來了微微的痛感,更像是某種來自外部世界的確認。他瘦削的脊梁在簡陋衣物下挺得筆直,沒有一絲停留。腳步沉穩如故,像是完全隔絕了方才的喧鬧與那詭異的聲響,沿著村口熟悉的小路,徑直走向黑暗更深、更貧瘠之處的那間歪斜木屋,背影融進墨般濃稠的陰影里,唯有柴簍在高聳木柴摩擦中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孤獨地響著。
身后,那群少年仍舊如泥塑木雕,茫然呆立在飄飛的黃葉雨下。篝火被風吹得忽明忽滅,在空地上投下他們巨大而搖曳的影子,影子里透著說不出的慌亂。
第二天,天空蒙著一層混濁的鉛灰之色,沉甸甸地壓著大地,連帶著神隕山脈那些刀砍斧削般的峰巒也失去了棱角,顯得黯淡沉悶。
晨光艱難地透過厚重的云層縫隙,吝嗇地漏下幾絲蒼白的光芒,照射在青石村中央一塊平坦空地上。空地被村中的泥土小路環繞分割,地面被踩踏得板硬發亮。此刻,空地上幾十個少年男女列隊站立,穿著統一的、洗得略微褪色的靛青粗布短袍,腰間束著同色布帶。青云宗分駐青石村的修習早課開始了。
沉悶的號聲在空地上回響,少年們各自站定,雙臂緩緩舉起,收于胸前,隨后慢慢劃開,動作凝重卻帶著某種統一的韻律。他們腰腹核心用力,樁步沉穩,氣息伴隨著動作起伏,吞吐之間隱隱構成某種循環。這是青云宗最基本的引氣入門功法“抱元樁”,據說是由觀覽上古殘存的石刻中神祇祈禱的姿態演變而來,借以錘煉根基,溝通天地間稀薄的元靈氣息。
李云天站在隊列后排角落的位置。他面色平靜,一絲不茍地完成著每一個指令:屈膝、沉胯、含胸拔背……動作標準流暢,沒有一絲差錯。汗水從額角滲出,沿著臉頰的弧度滑下,滴落在微冷的、硬邦邦的場地上,瞬間洇開一個小小的深色圓點。他身旁的柳若雪則如同鶴立雞群,動作不僅極其標準,更帶著一種流暢如水的圓融韻律。她白皙的面容在薄薄的汗意下顯得分外瑩潤,嘴唇微抿,顯出專注的神情。周圍數道目光,有好奇、有審視,最終落在她那曼妙的身姿上,隱隱帶著毫不掩飾的傾慕。
一套樁法打完,短暫休憩。柳若雪悄悄湊近李云天,聲音壓得極低,目光里滿是擔憂:“云哥,你今天又要去山上嗎?聽說……”她頓了頓,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帶著小心翼翼的神秘,“昨天村口古木動靜那么大,好幾個老人偷偷議論,說怕是要……地震了?外面現在亂得很,神隕山里……不太平。”她烏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眉頭微蹙著,“總感覺要出點什么事……”
李云天剛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聞言動作微微一頓。他抬眼看了一下被鉛灰色籠罩的天空邊際那巍峨巨山的龐大剪影,濃黑的山脈在天際蜿蜒橫亙,如同盤踞在大地上沉眠的猙獰古獸,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收回目光,對著柳若雪勉強勾了勾嘴角,那弧度淺得幾乎看不出來,像一縷剛升起就消散的風。“總要打柴的,”他的聲音有些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又無比堅持,“放心,我去老地方,不走深。”
柳若雪動了動唇,還想再說什么,目光觸及李云天臉上那份近乎固執的沉靜,話終是咽了回去。她輕輕嘆了口氣,望向李云天身后那間孤零零的小破屋,窗戶里一片沉沉的黑,仿佛永遠透不進陽光。那里面空無一人,除了他自己。她知道,那柴,便是支撐他活下去的火。
午后的光線比晨間更顯稀薄黯淡,鉛灰色的天幕如同飽含濕氣的破布,沉沉地壓在頭頂。李云天背著那只磨損嚴重、邊緣有些開裂的竹制背簍,再一次出了村口。
這一次,村口那神紋古木異常安靜。巨大的虬結樹干像一截被時光和戰火遺忘的巨矛,無聲地矗立在那里。那道焦黑的創口如一道沉痛的目光,木然地看著他經過。昨夜的喧囂與那悚然的枝葉紛落,已如幻影消散,只留下滿地尚未來得及被風卷盡的枯黃葉片,訴說著曾有什么東西打破了長久的寂靜。
山路崎嶇難行,如同糾纏扭曲的古老蟒蛇,在嶙峋怪石和稀疏枯黃的灌木從中蜿蜒向上。越往上走,林木越發稀疏,空氣里卻彌漫起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凝固了億萬載時光的氣息。腳下泥土漸少,灰白的巖石裸露出來,上面交錯盤繞著無數深刻的劃痕。某些形狀奇特的大石表面,還殘留著焦灼的漆黑印記。這些印記無聲地訴說著那場將神祇從云端打落凡塵的恐怖大戰的碎片。風嗚嗚地穿過石縫,如同遠古亡魂的低語,時斷時續。
一股濃烈的、混雜著血腥味的惡臭驟然從上方不遠的山道彎角迎面撲來。李云天驀地停住腳步。
視線穿過幾塊猙獰聳立的褐色巨巖,一幅殘忍的景象驟然撞入眼簾!
七八只比野狼體型更大、渾身覆蓋著漆黑甲殼的魔物。它們頭顱狹長,復眼閃爍著冰冷的藍光,強健發達的下顎上掛著粘稠的涎液。鋒銳如刀的前肢末端勾爪滴著暗紅的血珠。那是低階魔物——噬鐵鬼狼。它們正瘋狂啃噬著地上的幾具軀體!那是幾個穿著破舊皮甲的采藥人,從殘留的衣飾還能勉強辨認出是鄰村的人。殘肢斷臂拋灑在灰白的石地上,內臟和污血攪成一團粘糊的暗紅色泥淖,濃郁的腥氣中人欲嘔。空氣里咀嚼撕扯的噗嗤聲令人頭皮發麻。
李云天的血液似乎瞬間凝固了一下,一股寒意驟然從腳底竄上脊椎。他下意識地矮下身,飛快地閃進旁邊一道狹窄陡峭、滿是風化碎石的石隙里,背簍輕輕磕在巖石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
這聲響在寂靜的山坡中猶如驚雷!離得最近的一頭噬鐵鬼狼猛地抬起鮮血淋漓的頭顱,狹長的腦袋閃電般轉向李云天藏身的方向,冰冷的復眼死死鎖定那道石縫!幽藍的光芒兇光暴漲!
腥臭的風撲面而來!那鬼狼咆哮一聲,帶著另外兩頭同類,化作三道嗜血的黑色閃電,甩開嘴邊拖拽的斷肢,瘋了一般直撲這唯一的活物!鋒銳的勾爪撕裂空氣,發出令人齒冷的尖嘯。
死亡瞬間逼近!李云天瞳孔驟然緊縮,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如鐵石,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千鈞一發!
就在那三頭鬼狼猙獰的身影幾乎填滿石縫外狹窄視野,腥膻氣息灼熱地噴到臉上的剎那——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的戰栗猛然從李云天靈魂最深處炸開!
不是恐懼!是絕對的、碾壓一切的……殺念!
時間仿佛驟然凝滯放緩。那三頭鬼狼撲擊的身影在他眼中仿佛成了泥沼中的慢動作。右后方那只的前爪上翹幅度高了半分,露出了甲殼連接處一個指甲蓋大小的暗紅弱點;中間那只的沖勢過猛,左側后腿在騰空時有一瞬間的僵硬失衡;最前面那只張開滿是利齒獠牙的血口,喉管下方三寸那個位置沒有堅硬甲殼保護……
不!不僅僅是弱點!一種更本質的東西在他腦海里轟然奔涌、噴發!像沉眠已久的遠古火山蘇醒!
這些低劣魔物的每一個動作意圖都變得清晰如白晝下的螻蟻蠕動!它們愚蠢、暴躁,全身幾乎都是由可以一擊撕裂的破綻構成!用碎石砸擊右后方魔物的肩窩使其失衡,同時俯身欺進中間那只的懷內,指尖只需劃過它柔軟的腹部,借著它撲倒的力量撕開……再側踢左前方那只暴露的喉管……
無數清晰得刺骨、帶著血腥氣的戰斗影像和殘酷手法洶涌沖刷著他的腦海!這些念頭陌生又狂暴,冰冷而精確,帶著一種漠視生命的絕對殘酷,仿佛浸透萬靈血液的屠戮本能!
“呃——啊!”一聲壓抑在喉嚨深處的、仿佛靈魂被利刃切割的低吼從李云天牙縫中迸出!他的頭如同炸裂般劇痛,眼前瞬間血紅一片,視野邊緣甚至翻滾起詭異的黑色符文!這劇痛和那狂暴的殺意相互撕扯,幾乎讓他昏厥!
石縫外,尖銳的空氣撕裂聲已近在咫尺!
砰!
一聲悶響,夾雜著某種骨骼碎裂的咔嚓聲和壓抑痛楚的嘶鳴!李云天的身體在自己意識近乎空白的劇痛中下意識地做出了閃避!就在那最致命的幾雙利爪觸及他衣襟的剎那,他蜷曲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拋擲,以極狼狽的姿態摔出了石縫,沿著陡峭的巖坡滾了下去!背簍脫手飛出,在巖石上摔得四分五裂。
尖銳的碎石如同無數把小刀,瘋狂劃過裸露的手臂和小腿,帶來尖銳的刺痛。世界在他翻滾的視野里天旋地轉,灰白的巖石、暗黑的天空、猙獰撲空的魔影高速輪轉……砰!后背重重撞上某個巨大的障礙物,沖擊力終于停止了他的翻滾。他躺在嶙峋的石堆里,劇烈地喘息著,喉嚨里滿是鐵銹味。右臂側面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溫熱粘稠的血迅速涌出浸濕了破爛的袖子。
劇痛讓混亂的腦海暫時清明了一瞬。他艱難地抬起頭,正好看到懸崖上方那狹窄的石縫口,幾只鬼狼幽藍冰冷的復眼依舊死死地盯著他這個方向,爪子焦躁地刨著巖石邊緣,喉嚨里發出低沉不甘的咆哮。
他用力眨掉迷入眼中的汗水血水混合的液體,才發現自己撞在了一處巨大巖壁的根部。背后冰冷的巖石堅實得如同巨人的骨骼。那幾只魔物似乎有些忌憚那石縫,徘徊了一陣,終究重新轉回去投入了對尸骸的啃噬。
暫時……安全了?
李云天靠在冰冷的巖石上,每一次呼吸都拉扯著全身的傷口。冷汗和溫熱的血水浸透了他破爛的衣衫,粘膩地貼在身上。右臂的割傷不算太深,但火辣辣地疼。更讓他心神震顫的,是剛才腦海里那恐怖滔天的殺念與戰斗本能。
那是什么?
是潛藏的本能?還是……被這血腥氣誘發的某種瘋病?
死寂的山坡上,唯有鬼狼撕扯尸骨的悶響和風穿過石林的嗚咽。他喘息漸定,忍著劇痛,掙扎著從地上撐起半個身子。必須離開這里。
就在他準備掙扎站起的瞬間,一絲極其微弱、輕得如同錯覺的聲音被風斷斷續續地送了過來。
“…嗚……”
如同受傷幼獸的低咽,又像是垂死者的**。
李云天動作一頓,汗毛豎立。他屏住呼吸,側耳凝神。
“……痛……”
這次稍微清晰一點!帶著絕望的痛苦和微弱顫抖!
聲音的來源……似乎就在背后那巨大巖壁的……另一面?更深入神隕山脈的方向?
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粗糙的巖石碎屑深深嵌入掌心的傷口,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感。走?還是……看看?
這念頭剛剛浮現,那微弱的、仿佛快要斷氣的嗚咽聲又一次清晰地飄來,帶著瀕死的窒息感!
“嗚……”
心底深處某種近乎麻木的弦被這絕望的低鳴猛地撥動了一下,掀起一陣微顫。明知此刻自身難保,但那聲音里純粹的痛苦卻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穿了他強行堆砌起來的漠然。他咬著牙,拖著仿佛灌了鉛的雙腿,向那聲音的來源處挪去。
巨巖壁邊緣,有一條蜿蜒向下的陡峭小道,上面覆蓋著厚厚的苔蘚和滑膩的濕泥。他小心翼翼地向下摸索。越往下,光線越暗,空氣也越發潮濕陰冷,彌漫著濃重的腐葉和某種奇異巖石析出礦物的混合氣味。轉過一塊如同石屏般矗立的黑色巨巖,眼前豁然出現一個被巨大陰影籠罩的山坳入口。
一個嬌小的身影就蜷縮在入口處濕冷的地面上。
那是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陌生少女,衣衫襤褸得幾乎無法蔽體,裸露的肌膚上密布著擦傷和血污。她似乎是從上面陡峭的山壁摔下來的,左腿以一個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顯然已經骨折,鮮血浸透了她下身的破布。沾滿泥巴與草屑、凌亂糾纏的亞麻色發絲下,一張臉蒼白得像紙,嘴唇毫無血色,因為劇痛而輕輕顫抖著。她意識模糊,似乎每一次呼吸都用盡了全力,嘴里斷斷續續地溢出痛苦的嗚咽。
“……羅盤……”她雙眼緊閉,布滿血污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抓撓著,指尖已被磨破,“……不能……”
在她不遠處的地面上,靜靜躺著一個事物。
約莫巴掌大小,由某種散發著暗沉色澤、非金非木的奇異物質制成,邊緣纏繞著古老繁復的藤蔓花紋,層層疊疊,仿佛凝固的青銅液體流淌而成,紋路細密精致,蘊含著令人?她意識仿佛被灼燒,卻執著重復著那幾個字。潮濕陰冷的黑暗中,唯有她粗重的喘息和指尖摩擦石面的嘶嘶聲在低微回響。
地上那物中心圓盤刻畫的奇異符號,此刻竟開始吸收殘留在空氣中的微弱能量。最核心處,一點針尖般細小的暗金火種,幽幽燃起,并開始微弱但堅定地脈動著。每一次脈動,都仿佛沉睡的巨獸一次心跳,微弱的青銅色光芒隨之明滅一次。
啪嗒。
一滴冰水突兀地從上方嶙峋倒懸的鐘乳石尖端落下,不偏不倚,正砸在那羅盤盤面上。幾乎是瞬間,原本微弱的金色火苗猛然熾亮了一瞬,如同被喚醒的眼眸!
“不!”女人渙散的眼睛驟然圓睜,布滿血污的手指痙攣般猛地攥緊地面,指甲剝落處,鮮血重新滲出。一股源自羅盤的、無形卻帶著黏膩銹蝕感的冰冷能量波動,如同沉渣攪起的水流,猛地擴散開來,席卷了整個洞窟!地面細碎的石礫紛紛震顫跳躍,伴隨著沉悶的嗡鳴,如同地底深處古老齒輪重新咬合的滯澀啟動。
咔——嚓——!
洞窟深處某片潮濕的石壁猛地傳來一聲沉悶的裂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