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正豪走后,風星潼獨自躺在那里,像一個被遺忘的破碎玩偶。
他心中緊繃的弦,斷了。
先前在父親面前強行維持的平靜、那份超越年齡的理解與包容,如同脆弱的琉璃外殼,在絕對的寂靜與孤獨中,寸寸龜裂、剝落。
胸口被王并重拳轟擊的劇痛、被強行撕裂王子仲爺爺靈體時靈魂深處留下的空洞、以及父親那驚天一跪所帶來的窒息般的屈辱感…所有被理智強行鎮壓的痛苦與委屈,爆發了。
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征兆地溢出緊閉的眼角。
它滑過蒼白冰涼的皮膚,沿著太陽穴的弧度,倏然墜落,浸入柔軟的枕頭,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無聲的印記。
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涌而出,再也無法遏制。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身體在無法控制地細微顫抖,每一次微弱的抽泣都牽動著胸腹間猙獰的傷口,帶來一陣鉆心的銳痛。
繃帶束縛下的軀體繃得死緊,指節深深陷進雪白的床單里,手背上青筋畢露。
他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咸澀的血腥味,試圖將那即將沖破喉嚨的嗚咽強行壓制下去,卻只是讓淚水流得更加洶涌。
那雙總是清澈含笑的眼睛,此刻被巨大的水霧淹沒,里面翻滾著深不見底的痛苦、不甘、以及對自身無能的深切憤恨。
王子仲爺爺消散前那解脫又擔憂的眼神,父親跪伏在地時那卑微到塵埃里的背影,王并那張獰笑扭曲的臉…無數畫面在他混亂的腦中瘋狂閃回、切割,幾乎要將他的理智撕碎。
就在這時——
“咚咚咚。”
三聲極輕微、帶著一絲猶豫的敲門聲,打破了病房內令人窒息的死寂。
風星潼的身體猛地一僵!像是受驚的小獸,瞬間停止了所有的顫動。
他幾乎是憑著一股本能,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猛地抬起那只沒有輸液的手,手背胡亂又急促地在臉上狠狠抹過,試圖擦去那些滾燙的、代表軟弱的痕跡。
他慌忙地將臉側向墻壁的方向,用力閉上眼睛,胸口因為強行壓抑情緒和動作牽扯傷口的劇痛而劇烈起伏,喉嚨里發出壓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聲。
門,被輕輕推開了。
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立在門口,擋住了走廊的部分光線。
正是林深。
他穿著簡單的深色T恤和長褲,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平靜如同深海。他
手里提著一個看起來沉甸甸的果籃和一個保溫桶,動作自然地走了進來,反手將門輕輕帶上。
他的目光,在進入病房的瞬間,就精準地落在了那個側身對著他、肩膀仍在微微聳動、臉頰和枕頭上還殘留著未干透水漬印記的身影上。空氣里彌漫的悲傷與絕望,濃得幾乎化不開。
林深腳步頓了一下,隨即像是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沒察覺,徑直走到病床邊的柜子旁,將果籃和保溫桶輕輕放下。
保溫桶里散發出淡淡的、誘人的雞湯香氣,與冰冷的消毒水味格格不入。
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位置不遠不近。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心電監護儀規律而冰冷的“嘀…嘀…”聲。
風星潼依舊側著臉,身體僵硬。
他能感受到林深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那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能看透他所有試圖掩藏的脆弱與狼狽。在這個同齡人面前,他精心構筑的、在父親面前都未曾崩塌的堤防,徹底崩潰了。
所有的堅強,所有的理解,所有的“父親那樣做有道理”的懂事,在此刻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他只是一個被打得半死、連珍視的靈都保護不了、只能躲在病房里像個懦夫一樣痛哭的少年。
“林…林深…大哥.....” 一聲帶著濃重鼻音和沙啞哭腔的聲音,終于艱難地從風星潼埋進枕頭的方向傳來,微弱得幾乎要被儀器的聲音蓋過。
林深沒有回應,只是安靜地看著他顫抖的肩膀。
風星潼猛地吸了一口氣,那聲音如同破舊的風箱被強行拉扯。
他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一點點、極其緩慢地轉過了頭。
那張臉完全暴露在林深的視線里。
眼眶通紅腫脹,布滿了可怖的血絲,淚水依舊不受控制地順著臉頰蜿蜒而下,沖出道道灰白的痕跡。嘴唇被咬破了,血痕清晰可見。
臉上再也沒有絲毫的偽裝,只剩下被痛苦徹底碾碎后的脆弱、無助,以及一種近乎卑微的祈求。
“你…你都看到了…對嗎?” 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我好沒用…真的好沒用…”
他劇烈地喘息了幾下,仿佛要積蓄最后的勇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被碾碎的喉嚨里硬生生擠出來,帶著泣血的顫抖:
“子仲爺爺…他…他為了不讓我為難…為了不被那個畜生吞掉…自己…自己進了輪回…”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心裂肺的痛楚,“我爸!我爸他…他給王藹跪下了!當著所有人的面!他說…他說王并打得好!!” 最后幾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牽動了傷口,劇痛讓他猛地弓起了身體,臉色瞬間煞白如紙,額頭冷汗涔涔,喉嚨里發出痛苦的嗬嗬聲。
“林深大哥!” 他抬起頭,淚水決堤般涌出,眼神里充滿了最原始的、被逼到絕境的瘋狂與不顧一切的懇求,聲音嘶啞尖銳,如同瀕死野獸的悲鳴:
“求你!!”
“如果…如果你再…再遇到王并那個畜生…”
“電死他!”
“替我…電死他!!”
“把他…把他電到只剩半條命!把他電成一塊焦炭!讓他…讓他也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讓他這輩子…聽到打雷就尿褲子!!”
他語無倫次,詞句破碎,但那股刻骨的恨意和復仇的渴望,卻如同實質的火焰。
病房里只剩下風星潼急促失控的喘息和壓抑不住的嗚咽。
林深低頭,看著自己被攥得褶皺變形的衣角,感受著那只手絕望的顫抖和冰冷的溫度。他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眼神也依舊平靜。但那股平靜之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無聲地涌動。
他沒有立刻抽回衣角,也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
幾秒鐘極其漫長的沉默后。
他看著風星潼那雙被淚水、血絲和瘋狂恨意填滿的眼睛,緩緩地、清晰無比地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臟驟停的金屬質感,如同烏云深處滾動的悶雷:
“好。”
只有一個字。
卻如同最沉重的誓言,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話音落下的瞬間,林深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指尖微微一動。
滋啦——!
一道細微卻凝練到極致的金色電火花,如同擁有生命的精靈,驟然從他的指尖跳躍而出!
細小的電弧無聲地蜿蜒穿梭于他幾根手指之間,發出微不可聞卻懾人心魄的噼啪輕響。刺目的光芒照亮了他半張平靜的臉龐,也映入了風星潼那雙被淚水模糊、此刻卻驟然瞪大的瞳孔深處。
那跳躍的電弧,冰冷,狂暴,蘊含著毀滅萬物的純粹力量。它穩定地盤旋著,像一個小小的、致命的漩渦,一個無聲的承諾。
林深抬眼,目光平靜地迎上風星潼震驚、狂喜、又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眼神,補充道,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下次碰見。”
“電到他只剩一口氣。”
指尖的電弧倏然隱沒,如同從未出現過。但那狂暴的余威,那冰冷的毀滅氣息,卻仿佛烙印在了這間充滿悲傷與藥水味的病房里,也烙印在了風星潼的靈魂深處。
風星潼抓著林深衣角的手,力道緩緩松開,最終無力地滑落回床上。
他怔怔地看著林深,看著他那張依舊沒什么表情的臉,大顆大顆的淚水依舊在滾落,但那其中蘊含的,不再是徹底的絕望和崩潰。
是一種被殘酷點燃后、帶著血腥味的、名為“希望”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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