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呂家村。
呂家村祠堂深處。呂慈枯瘦如鷹爪的手指捏著一紙密報(bào),昏黃的眼珠在紙面上緩慢移動。
當(dāng)看到“王并”、“全性”、“心頭刺”幾個字眼時,他溝壑縱橫的臉皮猛地抽動了一下,嘴角無法抑制地向兩旁咧開,喉嚨里發(fā)出一串壓抑不住、如同夜梟低嚎般的“嗬嗬”聲。
“哈哈哈......報(bào)應(yīng)!真是報(bào)應(yīng)啊!”呂慈猛地一拍身下冰涼堅(jiān)硬的紫檀木太師椅扶手,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近乎孩童般的惡意快意,“王藹!你這老狗!睜開你那死魚眼看看!你王家金尊玉貴捧在手心里的寶貝疙瘩!如今成了全性那群陰溝里耗子的‘心頭刺’!哈哈哈哈!‘恨是心頭刺’?好名號!真他媽的好名號!王藹,你這老王八在下面棺材里躺得住嗎?骨頭都要被你這不肖子孫氣炸了吧?哈哈哈哈!”
當(dāng)初呂良成為全性四張狂的時候,王藹好一陣嘲笑,現(xiàn)在呂慈也應(yīng)該笑回來了。
狂暴的笑聲在空曠肅穆的祠堂里橫沖直撞,撞得祖宗牌位都仿佛在微微震顫。
他笑得前仰后合,渾濁的老淚都從干癟的眼角擠了出來。
那股強(qiáng)烈的、想要立刻將這個天大的“喜訊”砸到王藹臉上的沖動,如同毒藤般瞬間纏繞住呂慈的心臟,帶來一陣近乎窒息的興奮戰(zhàn)栗。
他甚至能想象到王藹接到電話時,那張總是陰沉冷硬的老臉會如何瞬間扭曲、漲紅、最后變成死灰......那份無能狂怒的模樣,光是想想就讓呂慈興奮得手指都在發(fā)抖!
他幾乎是帶著一種表演般的、刻意夸張的急切,哆嗦著枯瘦的手指,從老舊的對襟褂子內(nèi)袋里摸出一個同樣布滿歲月痕跡的翻蓋手機(jī)。
屏幕不大,按鍵凸起,早已被磨得油光發(fā)亮。
他翻開蓋子,動作因?yàn)榕d奮甚至有些笨拙,指尖在小小的數(shù)字鍵上急切地戳按著——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哪怕十幾年未曾撥通,也早已刻進(jìn)了他的骨髓里。
嘟...嘟...嘟...
忙音。
單調(diào)、重復(fù)、不帶任何感**彩的電子提示音,如同冰冷的水滴,一滴、一滴,落在呂慈被狂喜燒得滾燙的心尖上。
呂慈臉上的獰笑猛地僵住。
嘟...嘟...嘟...
忙音。
不是占線,不是關(guān)機(jī),是無人接聽。
王藹......已經(jīng)不在了。
那個和他斗了大半輩子、互相恨不得抽骨吸髓、卻又在某種扭曲層面上如同鏡像般共存的老對手......沒了。
手機(jī)依舊固執(zhí)地貼在耳邊,重復(fù)著那催命般的忙音。
呂慈枯瘦的身體如同被瞬間抽走了所有支撐的力道,緩緩地、僵硬地向后,重新靠在了冰冷的紫檀木椅背上。他依舊保持著舉著手機(jī)的姿勢,像一尊凝固的、怪異的雕像。
祠堂里死寂一片。
只有獸爐里沉水香的青煙還在無聲地向上攀升,筆直如舊,卻再也無法像剛才那樣,被呂慈狂放的笑聲攪動分毫。
他咧開的嘴角一點(diǎn)點(diǎn)、一點(diǎn)點(diǎn)地耷拉下來,松弛成兩道深刻的、向下撇的弧線。眼角那幾滴剛才笑出來的渾濁淚痕還未干涸,此刻卻仿佛承載了某種截然不同的、更沉更重的東西。
快意?還有一絲殘余,像火星落在冰水里,嗤的一聲熄滅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東西,迅速填滿了他剛剛還因狂笑而鼓脹的胸腔。
落寞。
一種遲暮的、浸透骨髓的、帶著鐵銹味的落寞。
那個和他斗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卻也如同參照物般烙印了他大半生軌跡的人,沒了。
他還能嘲笑誰?還能向誰炫耀這份“勝利”?這份得知王家血脈徹底墮落的“喜訊”,又能說給誰聽?
呂慈就那么一動不動地坐著,舉著早已沒有聲音的手機(jī)貼在耳邊。
渾濁的目光失去了焦點(diǎn),茫然地穿透祠堂的陰影,投向某個虛空之處。
仿佛那里,還站著那個和他一樣蒼老、一樣狠戾、一樣背負(fù)著家族千年沉重、如同鬼影般與他糾纏不休的身影。
那張總是陰沉刻薄的老臉,此刻在他模糊的視線里,竟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親近感?
“老東西......”一聲極低、極啞、幾乎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嘟囔從干裂的唇縫里擠出,帶著點(diǎn)說不清是埋怨還是別的什么意味,“......死得......倒是清凈。”
他緩緩放下了早已發(fā)燙的手機(jī),枯瘦的手指仿佛失去了最后的力氣,任由那沉重的老式翻蓋手機(jī)“啪嗒”一聲,滑落在冰冷堅(jiān)硬的青磚地面上。
屏幕閃爍了幾下,徹底熄滅。
呂慈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窗外,一片枯黃的梧桐葉被秋風(fēng)卷著,打著旋兒,悠悠飄落,輕輕撞在緊閉的窗欞上。
啪嗒.......
一聲輕響。
“唉,我也老了啊.......”
“故人陸續(xù)凋零,好似風(fēng)中落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