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哥,話不能這么說死。”
陳冬河用刀背拍了拍冰涼厚重的熊皮,語氣放得更緩和也更實在了些。
“剛才要不是你舍命沖回來引那家伙分神,逼得它不得不站起爬樹亮出空門,我也沒那丁點機會退殼上膛,把那幾個救命的鐵豆子喂進它肚子里!”
他拍了拍已經(jīng)空了小半子彈帶的水連珠,苦笑著搖了搖頭:
“這老伙計彈倉就五發(fā)嚼谷,剛才一口氣就摟空了!要是那會兒它真爬上樹來,我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得把命交代在這兒!”
“你這拼死回頭,不是給兄弟我活命的機會?這叫啥?這叫過命的交情!是咱哥倆拿性命趟出來、血水里滾出來的過命交情!不分賬?寒磣不?”
“再說了,”他下頜朝雪地里那兩團刺目的紅白揚了揚,聲音沉了些許,“你還折了兩條頂金貴的好狗呢,這都是心尖子上的肉!折在這兒,得補償!”
對于性子不貪,根子端正的人,陳冬河打心眼里稀罕結(jié)交。
這種人,甭管啥世道年月,都做不出背后捅刀子的腌臜事兒。
真要撞見你倒了血霉落進溝里,指定會搭把手往上拽。
深山老林里,多條朋友就多條活路。
更甭說是一塊兒刀口舔血,闖過生死閻王殿的硬交情。
今兒個兩人豁出命去,合力撂倒這頭比牛犢子還壯實的棕熊,是把兩條命拴在一根繩兒上勒出來的情分,經(jīng)住了頂頂硬的考驗。
劉貴的猶豫,跟寫在他那張風(fēng)吹日曬的糙臉上一樣分明,脖子上的青筋都繃緊了。
這確實是遇上了過不去的坎兒,家里等著救命錢,才逼得這個平日里門板倒了都不興扶的老實漢子,狠下心來鉆熊瞎子冬眠的窩。
他喉嚨里發(fā)出像是銹刀鋸木頭似的咯咯聲,狠狠一跺腳,凍硬的雪屑四濺,伸出三根粗糲得如同老樹根的手指頭,指尖因為用力攥得太狠而泛白:
“我……我這回真得厚著臉皮了……要三成!就三成!再多一分,我這張臉都沒處擱,咱這朋友……也算做到頭了……”
最后一個字兒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山石墜崖般的沉重。
“成!三成就三成!貴哥,痛快!”
陳冬河濺著血沫子的臉咧開嘴,應(yīng)得干脆痛快,沒半點拖泥帶水。
答應(yīng)歸痛快答應(yīng),眼前擺著一個比熊瞎子還硌手的大難題。
這七百多公斤的死沉家伙,靠著兩個渾身像散了架的大活人,根本就是瞎耗子搬家——沒處挪窩。
最關(guān)鍵的是,當著劉貴的面兒,他那能藏山貨的神奇系統(tǒng)空間,是絕不敢亮出來的。
“貴哥,”陳冬河抹了把臉,“這大家伙可不好拾掇。掏干凈肚膛少說也剩下一千多斤,咱們倆肯定扛不動。得趕緊回村搖人,把膀大腰圓的爺們兒全招呼來!”
劉貴一聽這話,眼珠子差點從眶里蹦出來:“冬河兄弟,你……你這真是要把整座肉山扛回去?”
“可不咋地!”陳冬河想都沒想就喊出聲,“這可是金子堆成的肉山!熊肉大補!值老鼻子錢了!”
話剛出口,他心頭咯噔一下,后脖頸子都涼了半截。
那該死的系統(tǒng)空間用順了手,讓他見了值錢貨就恨不能一股腦兒全卷走的老毛病差點露餡。
劉貴臉上哭笑不得的表情扭曲著,一邊兒咳著寒氣一邊使勁搖頭:
“不成,絕對不成!老弟,你忘了這山里的餓狼都成了精怪?那鼻子比老獵狗還靈光百倍!”
“這么大攤血呼啦的味兒,跟點了腥風(fēng)的狼煙炮仗似的,飄不出二里地就能招來一窩蜂!”
“到那會兒,紅眼珠子的餓狼群圍上來,它們一邊撕咬著熊肉,一邊就能把你我哥倆當點心啃!”
“那幫畜生精得要命,能一邊啃一邊虎視眈眈地耗著你,車輪戰(zhàn)似的輪番撕咬,鐵打的金剛羅漢也得被它們熬成渣!”
“能全須全尾地活著出去,都得給山神爺磕八百個響頭!”
他三十出頭,但在老林子里討食的年頭可不短。
跟著林場最老的把頭摸爬滾打出來的經(jīng)驗,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對這深山老林的兇險血腥門道,摸得一清二楚。
陳冬河心頭猛地一縮,一股冰線順著他脊梁骨竄下去,激得他打了個寒顫。
剛才滿腦子都被那一千斤肉,那厚墩墩油亮亮的熊皮,那肥碩誘人的熊掌給灌滿了。
差點把這林子里討生活要命的鐵律丟在了后腦勺!
虧得劉貴這老把式及時兜住。
他腦子里的算盤珠子噼啪響開了花。
系統(tǒng)空間這張底牌是絕不能翻的。
但熊瞎子身上最值錢的那幾塊寶貝疙瘩,必須得想法子全部帶走!
“貴哥,有道理!”
陳冬河腦筋轉(zhuǎn)得飛快,立刻有了主意,他指了指那棕熊剖開的肚腹:
“你瞧這么著行不?你趕緊先帶著這顆熊膽撒丫子往縣城奔。這東西最嬌貴,悶壞了、凍裂了,轉(zhuǎn)眼就一文不值!”
“我立馬抄小道甩開膀子跑回村搖人,都是使不完力氣的壯實后生,帶上撬棍繩索麻袋快得很!”
“咱們就在縣城北頭的土城墻豁子那兒碰頭。甭?lián)模值芪疫@腳底板子,溜著風(fēng)走!”
劉貴聽說附近還有陳家屯的人馬,心里懸著的大石頭才算“咚”一聲落了地。
他確實怕耽擱時辰久了惹來禍害,把這顆跟真金白銀鑄成的“金膽”給糟蹋了。
那可真比剁了他手指頭還疼!
棕熊膽,尤其是金燦燦的上品,送到縣城隨便一嚷嚷,六七百肯定輕輕松松就能脫手。
他壓根沒想陳冬河會在這節(jié)骨眼上坑他。
在這林海雪原里活命的獵人都懂一個鐵理:單人匹馬撞上紅了眼的餓狼群,跟往滾水鍋里跳沒兩樣,九死無生。
“中!聽你兄弟的!那我先走一步,縣城北豁子口,不見不散!”
劉貴不再磨嘰,把用厚油布裹了一層又一層,外面又嚴實地纏了塊干布的金膽,死死塞進貼著胸口的棉襖最里層。
最后還用力按了按拍實了,這才朝著來時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身影很快就被風(fēng)雪和老林子吞沒。
直到確認劉貴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茫茫林海深處,連雪地上的腳印都被風(fēng)卷起的雪沫子蓋得模糊不清,陳冬河才猛地行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