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像塊石頭砸進了平靜的水面,讓大家伙面面相覷。
評為先進村,走出去腰桿子都挺得比別人直。
他們陳家屯隔三差五,就能被縣里評為先進模范村。
不光有縣里敲鑼打鼓送來的米面糧油,那份榮譽更是讓整個屯子都臉上有光。
既有面子又能得實惠,誰不看重這金字招牌?
村里頭要真出了惡**件,甭管原因在誰,這先進村的資格鐵定泡湯。
陳冬河心里明鏡似的。
他若強行報了治安隊,誰也說不出不是。
但鄉(xiāng)親們心頭必定犯堵,尤其這先進村的損失算是記在了他陳冬河頭上。
今兒個為了他家的事,大半夜就把人從熱炕頭上喊起來,忙活到現(xiàn)在,天都大亮了。
屯子里的男女老少沒一個含糊,該出力的出力,這份人情他不能不領(lǐng)。
他把心一橫,聲調(diào)不高卻字字清晰:“叔伯嬸子們,這事兒是因我而起,害得屯子丟了先進村的名頭,是我陳冬河對不住大家。”
“我一時半會兒沒法子把這牌子再給大家爭回來,可我保證,不讓咱屯的老少爺們吃虧!”
他目光掃過一張張熟悉的臉孔,沉聲道:“等治安隊的同志把案子查個水落石出,我立馬就進山!”
“我知道那群禍害莊稼的野豬在哪兒貓著,今天無論如何,我也要拖回兩頭來!”
“分給大家伙兒,算是我陳冬河給老少爺們的一點心意。”
大伙兒心里那桿秤立刻偏了。
縣里給的米面糧油,加一塊兒頂天也就一百多斤。
一頭母野豬少說也二三百斤!
陳冬河張嘴就是兩頭,這分量傻子都掂量得清。
先進村的牌牌是有面子,可面子終究當(dāng)不了飯吃啊!
何況人家冬河一家子,差點讓人放火燒死在屋里,天大的委屈。
人群里嗡地一聲議論開了,臉上先前的猶豫和不快漸漸散了。
“冬河這孩子……太實誠了。”有人低聲嘆道。
“兩頭野豬,乖乖……”
王秀梅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終究還是沒開口,只伸手暗暗扯了下旁邊陳大山的衣袖。
陳大山感受著老妻的擔(dān)憂,卻一按她的手背,用力點頭,聲音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
“冬河,爹跟你一塊進山!這事說到做到,必須讓鄉(xiāng)親們拿到實實在在的補償,堵住所有埋怨!”
大家伙兒一聽連陳大山這老獵人也要親自出馬,懸著的心徹底放下了。
最后那點芥蒂煙消云散,甚至心里頭涌起一陣按捺不住的驚喜。
張鐵柱反應(yīng)最快,一巴掌拍在凍得硬邦邦的大腿上,蹭地站起來:
“中!冬河兄弟你這夠意思!治安隊我去報!路我熟,騎車快去快回!”
他嗓門洪亮,帶著一股豪氣。
陳冬河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帶著幾分促狹的笑意:“行!柱子哥跑這趟腿,野豬弄回來,管夠的腰子多分你倆!”
這話引得周圍人哄堂大笑,氣氛瞬間松快了許多。
誰不知道那玩意兒對漢子們是好東西?
有幾個光棍漢子也跟著起哄:“柱子哥,好東西別獨吞啊!”
“滾犢子!”
張鐵柱笑罵了一句,已經(jīng)轉(zhuǎn)身小跑著去推他那輛二八大杠了。
等了不到一小時,治安隊的車就開到了屯口。
來了十幾號人,就擠在一輛帆布棚的小吉普里,車輪碾過雪路,晃晃悠悠,看著也實在是難為這車了。
陳冬河知道這是眼下的實情。
整個縣城能跑的四輪子,怕是掰著手指頭都數(shù)得過來,全是公家的,哪有私人車?
改開的春風(fēng)才吹進這旮沓不久,縣城里也許藏著萬元戶,但都是悶聲發(fā)財?shù)闹鲀骸?/p>
村里人哪里這么近見過吉普車?
呼啦一下全圍了上來,小孩子更是興奮地吱哇亂叫。
治安隊員對這陣仗見怪不怪,迅速分工。
照相機對著燒得黢黑的柴房一頓拍,現(xiàn)場量尺寸、繪圖、找痕跡,忙而不亂。
問話更簡單直接。
那七個人凍了一夜,又驚又怕,早已沒了之前的狠勁,哆哆嗦嗦地把放火的經(jīng)過倒了個干凈,連李二狗的名字也不敢隱瞞。
小吉普根本裝不下這么多人,隊長大手一揮,讓李家村那七個蔫頭耷腦的家伙前頭排著隊走。
十幾個治安隊員押在后頭,小吉普慢悠悠跟著。
沒人敢跑,治安隊員肩上的五六半自動閃著冷硬的光。
證據(jù)確鑿,人證物證齊全,這年代辦案講究的就是一個干凈利落。
治安隊留下幾個隊員守著現(xiàn)場和保護陳冬河一家,其余十來人分乘借來的幾輛自行車和馬車,風(fēng)風(fēng)火火直奔李家村抓李二狗。
消息很快傳回陳家屯:撲空了!
李二狗家杯盤狼藉,桌上二十多個散亂酒瓶子,殘菜剩飯都凍硬了,唯獨人不見了蹤影。
據(jù)鄰居講,昨晚鬧哄哄的,具體啥時候溜的,誰也沒留意。
陳冬河面無表情地聽著,心里一陣?yán)湫Α?/p>
果然!
先前進山時那股一閃而過的窺視感,看來就是這王八蛋。
他沒料到對方能下這么狠的手,更沒料到這家伙跑得如此之快。
這么短的時間,李二狗一個人跑不遠。
但事情鬧這么大,有他那個村子的族人暗中接應(yīng)、打掩護,逃進茫茫林海雪原暫時藏身,想餓死他也不容易。
陳冬河的眼神冰冷刺骨。
敢對他全家下死手,他絕不會讓李二狗好活。
他心底甚至隱隱盼著:李二狗,你最好是跑進山了!
進了那片老林子……就是你的死期,更是我陳冬河的主場。
忙活完已是上午八點多,冬日懶洋洋的太陽終于露了全臉。
陳冬河攏共只睡了不到五個小時,此刻精神卻異常亢奮,如同拉滿的弓弦。
陳大山執(zhí)意要跟兒子一起進山打野豬:“兩個人搭把手,好歹有個照應(yīng)。”
“爹,真不用!”陳冬河語氣堅決,把老爹按在炕沿上,“您昨晚也折騰夠嗆。那野豬窩我去過好幾回,心里有數(shù)。”
“您在家?guī)臀艺湛茨铮矒岷猛袜彛任一貋砭褪恰深^豬,說拉回來就拉回來!”
他心里清楚,上輩子聽老輩獵人講過不少打獵的門道,大致知道那些野物的活動區(qū)域。
今天要是運氣背,一頭都撞不著,那就直接從系統(tǒng)空間里挪兩頭母野豬出來,神不知鬼不覺。
村里人的小算盤他看得透亮。
今天這事,就是他樹立信譽、立規(guī)矩的關(guān)鍵!
幫了他陳冬河,就有實實在在的好處拿。
日后家里再有個風(fēng)吹草動,這些鄉(xiāng)親們才會真心實意地往上撲。
想到二叔還在百里外的磚窯廠上工,說每月能掙三十多塊。
可那苦活計,起早貪黑,累得收工后連走回屯子的力氣都沒有,常常就在工棚里對付一宿。
昨天這事要是在家,就憑二叔那火爆脾氣,那七個放火的家伙,筋斷骨折都是輕的。
三叔常年跟著運輸隊跑長途,一趟出去十天半個月是常事,回來歇三五天又得走。
眼下正是司機搶手又疲于奔命的時候。
心里琢磨著等過了這陣,得想法子給二叔三叔換個輕省點又能顧家的營生。
他一邊想著這些,人已經(jīng)走進了村后郁郁蔥蔥的老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