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河頓了頓,看著劉強難以置信的眼睛,認真的說道:“姐夫,以前是我這個當弟弟的不懂事,不了解你家里的情況。”
“你也知道,我爹我娘是啥脾氣,總覺得我大姐在你這兒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對你說話也不太好聽。”
“但這次我家遇到事兒,村里人還沒咋地,姐夫你二話不說就挺身而出,到處奔波幫我家湊錢,這份情誼我陳冬河記下了。”
“也是那時候,我才仔細問了你家的情況。”
陳冬河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深深的自責。
“姐夫,以前是兄弟我太混蛋了,總給你們添麻煩。今兒個,我給你賠個不是!”
陳冬河說著,對著劉強深深地鞠了一躬。
劉強整個人都懵了。
像被一道無聲的驚雷劈中了天靈蓋,徹底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他張著嘴,那渾濁眼睛里的驚愕幾乎要溢出來。
以前這小舅子在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混不吝。
脾氣火爆,三句話不對付就敢動手,幾乎沒人敢惹。
對他這個姐夫,更是動不動就頤指氣使,從來沒個好臉。
可現在,他竟然對著自己……彎腰?賠禮道歉?還說……送肉?
劉強使勁眨了眨眼,又用力揉了揉被風吹得生疼的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餓暈了頭,出現了幻覺。
或者在做一個荒誕離奇的夢!
他心里裝的滿滿都是對自家老婆陳小霞的虧欠,感激她像親娘一樣任勞任怨,幫他養育兩個半大弟弟,三個嗷嗷待哺的妹妹。
這么大的壓力,全壓在他們兩口子瘦弱的肩膀上。
自始至終,他都覺得是自己拖累了媳婦,讓她跟著受窮受苦。
所以,媳婦就算把家里僅有的那點精貴的細糧,甚至偶爾攢下的一兩個雞蛋送回娘家貼補她爹娘,他也從不敢,也從不愿吭聲。
看到小舅子彎著腰久久沒起來,那姿態擺得極低極真,不是作偽,劉強才猛地從呆滯中回過神。
一股巨大的慌亂涌上心頭,手足無措地快走兩步,粗糙的大手一把緊緊扶住陳冬河的胳膊,用力往上抬,聲音都發顫了。
“冬……冬河!快起來!快起來!你這是干啥!使不得,使不得啊!折煞姐夫了!”
他慌得語無倫次,平時老實慣了,可沒遇到過這種讓人心慌又心頭發燙的陣仗。
陳冬河順勢直起身,臉上帶著釋然和一種從未有過的爽朗笑容。
那不是得意,而是放下了一份沉重的包袱后的輕松。
“姐夫,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從今往后,只要我進山有收獲,定給你留一份!”
“你有兩個弟弟三個妹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老話說的好,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光喝稀的啃咸菜可不行,必須得吃肉才能有勁兒,加了營養才能長得結實!”
他說著,大步走到驢車旁,一把掀開了蓋得嚴嚴實實的破麻袋和上面那捆干柴。
麻袋掀開,露出了下面紅白分明,膘肥肉厚,還隱隱散發著血腥和寒氣的兩大扇野豬肉。
旁邊是兩只肥兔子以及一只毛色鮮亮的大野雞!
“這……”
劉強順著他的動作看去,當那堆實實在在的“葷腥”完全暴露在清晨的寒光下時,他的眼珠子差點瞪出眼眶,喉嚨不受控制地用力滾動了一下,肚子里的咕嚕聲如同雷鳴般炸響。
家里……家里得有兩年多快三年,沒見過這么多葷腥了!
去年過年,他給人趕工半個月,累得脫了層皮,才換來四兩豬板油。
熬油時那個香啊……
結果眼前這小舅子上門,二話不說就把那點油渣和一小塊凝油都拎走了。
臨走還把他臭罵了一頓,說他沒本事,把媳婦餓瘦了。
他心里有愧,覺得自家再難,也比小舅子家多幾張嘴吃飯,硬是忍著沒說話。
家里兩個弟弟想沖上去頂撞兩句,也被他死死拉住,狠狠的用眼神瞪了回去。
可現在……這驢車上,是足足兩大扇,加起來至少一百五六十斤的肉!
還有肥兔子、大野雞!
這……這簡直像夢里才會出現的情景。
巨大的沖擊讓他腦子嗡嗡作響,嘴唇哆嗦著,一時之間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屋里的其他人聽到門口異常的動靜,也都急忙跑了出來。
后面跟來的劉二強和劉三強,因為長期吃不飽飯,瘦得像麻桿,寬大的破襖子套在身上空蕩蕩的,臉色發黃。
但他們現在發黃的臉,卻漲得有些發紅,想到剛才他們說的那些話,無地自容,甚至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聽到門口的說話聲,尤其像是聽到了那個討厭的小舅子的聲音,接著跌跌撞撞跑出來的是三個小丫頭,劉強的妹妹們。
大的十二歲,叫劉玉蘭,懂事些。
中間的十歲,劉玉梅。
最小的才八歲,劉玉菊。
她們嘴邊還沾著早上喝的苞米碴子粥的痕跡。
一個個都是大腦袋細脖子,小身子骨看著弱不禁風,偏偏長期喝稀粥鼓著點小肚子,典型的面黃肌瘦營養不良模樣。
最小的六妹吸溜著凍出來的清鼻涕,眼巴巴地看著驢車上的東西,小手指含在嘴里。
最后出來的,正是陳冬河的大姐,陳小霞。
她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打了七八個補丁,一看就是婆婆留下的舊棉襖。
腰間用一根麻繩系著,顯得身形更加瘦削單薄。
頭發用舊布條草草挽著,臉上帶著終日操勞的疲憊憔悴,顴骨微凸,嘴唇干裂沒有血色。
但當她看清門口站著的人是自己日思夜想,放心不下的親弟弟時,那雙深陷下去卻溫婉的大眼睛里立刻亮起了熱切的光芒。
是那種看到骨肉至親時本能的歡喜。
“冬河!”
她脫口而出,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啞。
陳冬河看著眼前這一大家子人,尤其是目光落在大姐身上,心頭猛地一酸,像被滾油燙過。
巨大的悔恨和心痛瞬間沖垮了堤壩,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上了眼眶。
他狠狠咬了下牙關,才沒讓那熱流滾下來。
上輩子他混蛋透頂,根本沒仔細看過大姐夫家的窘迫境況。
只覺得他窩囊,配不上自己姐姐。
去年還因為那可憐的四兩豬板油,把大姐夫罵得狗血淋頭。
當時還覺得是劉家屯的人欺負大姐夫老實,故意給次等的。
現在再想想自己當時的嘴臉……真是該天打雷劈!
幸好,老天爺聽到了他死前的悔恨,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讓他能親手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