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河聽著林總隊唾沫橫飛、煞有介事的“哭訴”,忍不住暗笑腹誹。
這老狐貍!真拿我當沒見過世面的傻狍子糊弄呢?
老子前世里可聽老獵人嘮過,你們林業隊清山剿匪追捕有家伙的亡命徒,哪次碰上硬茬子不是子彈跟爆豆兒似地潑水?
有時候一場硬仗下來,千把發子彈,一個上午都能潑干凈!
擱這兒跟我扯什么訓練定額、節約鬧革命?糊弄鬼呢!
他臉上卻不動聲色,反而迅速露出一絲帶著“懵懂無知”的訝異和失望:
“哦……原來是這樣啊!想不到咱們隊里頭……日子也這么緊巴?是我年輕不懂事兒,給您添為難了……”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聲音低沉下去,甚至還恰到好處地嘆了口氣,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那……算了吧,林隊。您說的在理,是我想得太簡單了。我還是……老老實實回去守我那自家門口的小山包頭就得了。唉……”
他站起身,作勢要走,卻又故意停步,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專門說給林總隊聽。
“就是吧……這趟打老虎,真真兒是閻王爺那里掛了號才撿回條命。”
“我這打虎算是出了名了。要是以后……咱們這片兒,哪個屯子里、或者哪個守山人點背,再報上來發現有老虎、黑瞎子之類的大牲口作亂,傷著了人,牲口……可咋整?”
“光等著隊里派精兵強將去圍剿,就怕遠水解不了近渴……”
他語氣平淡,但這“打虎”的名頭和“責任”,卻像根無形的刺,輕輕撩撥著。
“停停停!打住!”
林總隊被這幾句輕飄飄的話堵得胸口發悶,像吞了團滾燙的棉花。
他臉上的表情幾經變化,那點刻意維持的“為難”和“摳門”瞬間繃不住了。
反而突兀地咧開嘴,指著陳冬河哈哈大笑起來,聲音洪亮得震得窗欞紙嗡嗡響:
“哈哈哈!你個王八羔子!小王八犢子!小小年紀,粘上毛比他娘的老猴子還精!”
“行行行!”他笑罵著,重新坐回炕沿,“沖你這打虎英雄的名頭,沖你這為民除害、讓附近屯子都能睡個安穩覺的本事,這次功勞確實不小。”
“這樣吧,老叔我今天豁出去挨頓批斗,再特批給你兩百發子彈!算隊里額外獎勵你的!這總夠意思了吧?”
他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看似大方,實則是在試探陳冬河的底牌和胃口。
“三百發!”
陳冬河幾乎是同時就麻利地伸出三根粗壯,骨節分明的手指頭,眼神亮晶晶,臉上的笑容依舊是人畜無害般的燦爛,卻又帶著山民特有的狡黠和不容置疑。
“林隊,王叔那頭我可不是空手去的。那老虎一身是寶,前膀子上那條好腿,我可是連皮帶筋帶骨頭,都給王叔扛去了。”
“那玩意兒值多少老叔您心里有桿秤,沒二三百塊下不來吧?”
“我這大老遠跑林業隊來麻煩您老,空口白牙就批條子,那怎么行?”
“我也不能白讓您擔這額外的干系不是?總得給您這辛苦掌舵的老將一點壓艙石啊?三百發!”
他最后那三個字咬得斬釘截鐵。
林總隊心里飛快地撥拉了一下小算盤。
三百發!
不多不少,正好卡在他心理承受的上限邊緣。
既不會真正傷筋動骨影響到日常庫存周轉,也足夠堵住這小子的嘴,讓他把“打虎英雄”這名號在林業隊掛上號。
他指著陳冬河,臉上露出一副又好氣又好笑的無奈,最終還是忍不住真心實意地笑罵出來:
“三百發!你小子,咬得真特娘的準!一口下去就不撒嘴!行!老叔我今天也當一回周扒皮!就三百發!”
“不過冬河啊,”他話鋒一轉,表情又變得認真,帶著點鄭重的托付意味,“丑話咱得說在前頭!”
“要是以后啊,這附近哪個屯子,再報上來發現老虎、黑瞎子之類的大家伙,而我們隊里人手剛好又拉不開栓,或者人手不夠、鞭長莫及的時候……”
“說不定還得麻煩你這尊威震山林的打虎將親自出馬坐鎮,出手料理!你可不能推脫!”
“放心!老叔是明白人,規矩我懂!該給的,一分錢少!絕對虧待不了你!”
他的目光再次變得熱切,帶著濃重的不舍和惋惜:
“其實叔兜兜轉轉還是那句話,你這身手本事,在山溝溝里當個守山人,委屈!真真兒是屈才了!”
“真該到咱隊里來!扛上槍,領上人,巡山護林,碰上硬點子該剿就剿,那才是發揮你本事的大舞臺!山里太平了,咱們守著林子才算守住了根本!”
他還是不死心,想把這頭潛力無限的“小老虎”拉進自己的編制里。
陳冬河立刻把頭搖得像狂風中的撥浪鼓:
“哎喲,我的林隊親叔誒!您這就純粹是挖好坑等我往下跳了吧?”
“我要是腦袋一熱答應了您,真成了你們林業隊正式編制的國家干部。”
“那下一次再碰見老虎豹子啥的,就算是我自己單槍匹馬豁出命打死的,那整頭大老虎是不是就得歸了公?”
“皮子、骨頭、肉,都得上交、入賬?我怕是連根腿骨子都他媽撈不著吧!”
“王叔家那條腿,那都是我厚著臉皮,硬塞才塞過去的!您老可真會打算盤!當我是那眼神不好的傻狍子嗎?”
他一通連珠炮似的反問,把利害關系直接捅破了。
林總隊被他噎得一愣,隨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撫著肚子爆發出一陣更大聲,幾乎要笑岔氣的狂笑:
“哈哈哈……哈……哎喲我的媽呀!哈哈哈哈!原來你是怕叔在這兒占你便宜?摳你點山貨?!”規矩是規矩不假!可你小子也太會算計了!”
他一邊擦著眼角笑出來的淚花,一邊向前湊近了些,聲音壓低,帶上了一種只有內部人才懂的親切和神秘“關照”:
“不過你放心,以后啊,真有你自己個兒收拾掉的猛獸,像那些老虎皮、黑瞎子膽、猞猁爪子啥的野物山珍……”
“不方便露面處理、或者嫌去黑市麻煩擔風險的,你就盡管背著來找我!”
“進了林業隊的院子就是進了保險柜!老叔這邊門路多,保準幫你料理得妥妥當當!”
“給的價格,絕對比那偷偷摸摸,壓秤壓價的黑市公道厚道得多!不會讓你小子吃虧!”
陳冬河心里立刻嗤了一聲。
信你個鬼,糟老頭子壞滴很!
面上卻裝作歡喜,回答得倍兒爽快:“誒!那敢情太好了!謝謝林叔了!有您這句話,我就踏實了!以后少不了麻煩您!”
他心里頭雪亮。
真有什么大貨好貨,城里的老主顧奎爺那邊給出的價錢,絕對比你林總隊嘴里這“公道厚道的公家價”要香的多。
風險歸風險,錢貨兩清落袋為安才實在!
最終,陳冬河懷里揣著三百發子彈的新批條,肩上扛著那張毛色斑斕的寶貝虎皮,心滿意足地走出了林業隊那扇威嚴的大門。
林總隊許諾的“外援打虎”機會和那份若有若無,不知真假的“關照”,姑且算是個添頭。
加上王凱旋之前批的兩百發,還有上次剿敵特獎勵剩下的近九百發,現在他手頭的子彈總數,已經穩穩當當地超過了令人咋舌的一千四百大關!
足夠他敞開膀子,在老林子里狠狠練上一陣子,把槍法從“夠用”往“頂尖”狠狠拔上一個大臺階!
現在,唯一需要啃下來的硬骨頭,就是如何說服家里那兩位——
固執得像老榆樹根的爹,和心疼兒子掉根頭發絲兒都要念叨半天的娘。
同意他進那片更深、更險、野獸成群的無人老林子去練槍打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