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河沒有理會眾人,站起身,將沾滿凍凝虎血的狗腿刀,在死虎相對干凈的皮毛上蹭了兩下,歸刀入鞘。
他走到老黃牛身邊,一只手抓住虎尸的一條后腿,看似隨意地一甩,那只幾百斤的猛虎,竟被他單手輕松地擲回牛車,穩(wěn)穩(wěn)落在一堆狼尸上,發(fā)出沉重的悶響。
做完這一切,他才冷冷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對這場鬧劇的厭倦:
“這一山吶,向來容不下兩只同性的虎。我弄死的這只是攔路虎,比尋常公虎還要大上一圈。傷你們的那頭,多半是只公虎,小一號。”
“這公虎受了你們的重傷……哼!”
陳冬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目光如寒風(fēng)掃過一臉驚疑不定,如喪考妣的團結(jié)屯眾人。
“老人常道,虎毒不食子,不是說虎心慈,是說它對親生的崽子都敢下死口,性子最毒最記仇!尤其是吃了大虧、見了血的公虎!”
他拿起擱在一旁的牛鞭,輕輕一甩。
啪!
鞭梢在凝滯的空氣里炸開一聲脆響。
“它在老林子里養(yǎng)傷憋著火,你們說,它會不會循著味兒,趁著天黑摸回村里找場子?”
他這話像重錘狠狠敲在在場所有團結(jié)屯人的心口,砸得他們心膽俱寒。
“比起山里的野物,落了單的人……更好獵吧?”
“不出意外的話,今晚上,估摸著它就會到屯子里,找你們好好算算這筆血賬嘍!”
老黃牛“哞”了一聲,低沉悠長,慢慢悠悠地挪動腳步。
雪地上,新踏出的蹄印旁,是老虎滾落時壓出的深坑,像一道丑陋的傷疤。
陳冬河不再看那群呆若木雞的團結(jié)屯眾人,牽著牛車韁繩,緩緩駛離。
那挺拔如青松的背影,在茫茫雪地里顯得格外孤峭而堅毅,漸漸融入灰白的天光中。
老炮頭失魂落魄地僵在原地,腳下像生了根。
他想喊,想追,想解釋,可一張老臉臊得如同被架在火上烤,喉嚨被巨大的羞愧堵得死死的,連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這頭虎……真的不是他們的。
他錯得離譜!
陳大山站在家門口,剛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后背全是冷汗。
兒子那番“黃大仙指引”的解釋,一直像根刺懸在他心頭,就怕真是撿了人家打的傷虎,理虧。
可眼前這單手擲虎,剖虎驗傷的一幕徹底把他震住了。
那力量,那精準,那面對槍口也面不改色的沉穩(wěn)……
這絕不是僥幸!
兒子啥時候有了這驚天動地的本事?
他猛地想起昨夜兒子提起“黃大仙”時,那諱莫如深的眼神……
難道……
陳大山倒吸一口涼氣,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竄上天靈蓋。
這種事,可萬萬不敢聲張。
得爛在肚子里!
眼看陳冬河的牛車,就要消失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榆樹的拐角。
老炮頭猛地哆嗦了一下,仿佛被冰冷的雪水澆頭,終于從巨大的打擊和羞臊中驚醒。
他渾濁的目光下意識掃過牛車上,那幾只被陳冬河用刀干凈利落解決的狼尸——
那手法,快、準、狠,絕非僥幸!
陳冬河方才驗虎時那一連串沉穩(wěn)如山的架勢,精準如尺的手法……
以及那幾乎凝成實質(zhì),撲面而來的殺伐氣,在他這混跡山林幾十年的老炮手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他甚至隱隱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剛才在村口若真擦槍走火動起手來,他們這幾桿槍……恐怕占不到半分便宜!
那后生身上有種野獸般的直覺和爆發(fā)力。
一股冰冷的寒意,隨著陳冬河最后那句如同預(yù)言般的提醒,從老炮頭脊椎骨最下面“嗖”地竄上來!
他不是沒見識的毛頭小子。
林子里討生活幾十年,血與火的教訓(xùn)刻在骨子里。
他太清楚一頭受了重傷,尤其是一頭被激怒,且已經(jīng)嘗過人血滋味的公虎有多么記仇和危險!
它絕對不會忘記圍獵給它帶來的痛苦,更不會放過讓它流血的源頭。
而它的報復(fù),通常無聲無息,血腥而致命!
專挑老弱婦孺下手!
“他娘的!”
老炮頭低低咒罵了一聲,聲音干澀嘶啞,臉色黑得像燒了十年的鍋底,絕望和恐懼如同兩只大手攥緊了他的心臟。
“全……全錯了!全特娘的錯了!這頭虎不是咱們打的那頭!回!趕緊回屯子!”
他猛地轉(zhuǎn)身,朝著那幾個仍舊面如土色,沉浸在震驚、羞慚和后怕中的隊員嘶吼,聲音因急切而劈了叉。
隊員們?nèi)鐗舫跣眩腥瞬桓市牡刈詈笸艘谎叟\囘h去的方向,更多的是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想到醫(yī)院里等著救命錢的兄弟……
想到昨天被猛虎拖走,連囫圇尸首,都沒找回來的老疙瘩……
再想到今晚可能發(fā)生的慘劇……
巨大的陰影,如同實質(zhì)般壓得他們喘不過氣,雙腿像灌了鉛。
那頭被陳冬河證明清白,最終抬走的虎,不僅宣告了他們此行的徹底失敗和無理。
更像是一座無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壓在他們心頭。
壓得他們抬不起頭,只剩下滿嘴的苦澀和惶恐。
其他幾個人也是垂頭喪氣,悶聲不響地跟在老炮頭后面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
他們雖然是打獵隊,平日也算彪悍,但鐵一般的事實就擺在眼前,心中除了對誤判的懊喪郁悶,更多的則是對陳冬河,那非人力量的震撼。
以及對即將到來的黑夜,那無法言說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