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河心里自有一本經(jīng)。
太過良善,有時反受其害。
藏點心思,露些鋒芒,才是長久之道。
這話他爛在肚里,只跟他爹透過一點點風(fēng)。
此刻展現(xiàn)實力,收割感激又樹立敬畏的目的,已初步達(dá)到。
看著那一張張混合著感激,敬畏和后怕的臉,他知道,今晚之后,他在陳家屯的地位,將截然不同。
鄉(xiāng)親們這時才被陳冬河那聲吆喝“驚醒”,仿佛魂魄歸體,紛紛倒吸著涼氣,活絡(luò)起來,竊竊私語聲嗡嗡作響。
老村長由兩個精壯后生一左一右用力攙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近,棉鞋陷在雪里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他顧不得喘勻氣,渾濁的老眼第一眼就落在了猛虎身上那幾道被狼撕開,又被陳冬河刀劈狼群時可能再次踐踏過的皮毛上。
“哎喲俺的親娘祖奶奶喲!”
老村長重重跺著腳,震得雪粉飛揚,痛心疾首,聲音都在發(fā)抖。
“費老鼻子勁弄死一頭山大王,瞧瞧,瞧瞧!叫這群天殺的餓狼糟踐成啥樣了!”
“這好皮毛,撓花了,咬透了……敗家玩意兒啊!作孽啊!”
他心疼得直拍大腿,仿佛那被撕壞的是他壓箱底的寶貝。
這身皮子,本可以給村里換多少緊俏的物資啊!
陳冬河心里也直嘬牙花子,像生吞了個苦膽,無奈嘆道:
“老叔,誰想到點子這么背?剛收拾停當(dāng),那狼鼻子比狗還靈,聞到味兒就跟瘋了似的撲過來,攔都攔不及。”
“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指著地上橫七豎八的狼尸,“總算給村里除了這心腹大患,還得了這十六頭狼,也算是個大進(jìn)項!”
“狼皮硝好了也能值點錢,肉好歹是肉,總之肯定沒浪費的!”
“十六頭狼?!”
旁邊一直盯著死虎發(fā)愣的張鐵柱猛地回過神,眼珠子瞪得溜圓,聲音都劈了叉。
他剛才注意力全在陳冬河那驚世一刀和老虎身上,太緊張了,以至于沒注意到這些細(xì)節(jié)。
直到此刻才順著陳冬河的手指和話語看去——
果然!
老虎四周,加上剛才被陳冬河用刀劈開肚腸的那四頭,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狼尸。
幾個膽大的漢子用腳踢了踢離得近的,還在微微抽搐沒死透的,立刻引來幾聲虛弱卻依舊兇殘的低吼,嚇得他們趕緊跳開。
“我的個天爺!十六頭!”
人群再次炸開了鍋,驚呼聲此起彼伏。
看向陳冬河的眼神,敬畏中更添了不可思議的神采。
一個人,一晚上,弄死一頭虎外加十六頭狼?
這戰(zhàn)績,聞所未聞!
他們哪里知道,其實在此之前陳冬河已經(jīng)提前收走了部分狼尸,地上這十六頭也只是做做樣子。
“冬河哥……你,你這……”
一個平日里在村子里以力氣著稱的后生,此刻看著陳冬河,話都說不利索了,滿眼都是看神仙似的敬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這力氣,這狠勁兒,還是人嗎?
“多虧大伙兒趕來得快,火把連天,動靜夠大,壯了我的膽氣!”
陳冬河爽朗一笑,把話頭巧妙地引向集體,沖淡了些自己那非人的戰(zhàn)績帶來的沖擊。
又瞥了一眼地上那些狼,扯著嗓子招呼道:
“勞煩老少爺們搭把手,把這老虎和這十六頭狼都整回去!這天寒地凍的,別在外頭凍透了!皮子凍硬了就不好剝了!”
這話一出,熱情瞬間高漲。
抬猛虎!
這可是能吹一輩子,夠在兒孫面前顯擺到老的事兒。
七八個最強(qiáng)壯的后生爭先恐后解下腰帶,找來粗實的樹枝,用麻繩綁扎得結(jié)結(jié)實實,吆喝著低沉有力的號子,憋紅了臉把沉重的老虎抬起。
剩下的人兩人一組,或拖或抬,將地上的死狼弄走。
人群舉著火把,如同一條在雪地里蜿蜒前行的火龍,又像一支打了前所未有大勝仗的凱旋之師,在沒膝的深雪里艱難跋涉。
深一腳淺一腳,浩浩蕩蕩回村。
每一步都沉重,卻充滿了劫后余生的興奮和收獲的喜悅。
等大伙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這些沉甸甸的“戰(zhàn)利品”弄回陳冬河家那低矮的小院——
將小山般的猛虎擺在當(dāng)院,十六頭狼尸堆在墻角,整個狹小的院子都被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幾乎無處下腳。
陳大山家那破舊的土坯房子在這些血肉之軀旁顯得更加寒酸渺小。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著陳冬河,身上的疲憊被巨大的興奮壓過,眼神里全是熱切的期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
按獵戶的老規(guī)矩,上山搭了手的,最少也能分上斤把肉。
這一下來了四十多號人……
肉再多也架不住分啊!
誰家不想讓娃兒多吃一口油腥?
陳冬河自然明白眾人心思,早就有了計較。
他走到院中央,踩在凍硬的地面上,目光掃過一張張被寒風(fēng)吹得通紅,寫滿期盼的臉,朗聲道:
“今晚上山的老少爺們,辛苦!大伙兒這份情,我陳冬河記心里頭了!”
他頓了頓,聲音提高了些,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
“這頭老虎,我打算整個拉去縣城,找個正經(jīng)買家賣了。”
他目光看向自己爹娘那間透著微弱燈光的破屋,繼續(xù)說道:
“賣虎的錢,給我爹娘翻蓋新房!以前我陳冬河不懂事,敗了家里不少錢。”
“現(xiàn)在,我要用這正經(jīng)來路的錢,給我爹娘起座結(jié)實的紅磚青瓦大房子!讓他們二老也享享福!”
人群中發(fā)出一片“哦”的恍然和羨慕的贊嘆。
不少婆娘看向陳大山夫婦的眼神充滿了艷羨。
給爹娘蓋磚瓦房,這是天大的孝心!
陳大山夫婦站在屋門口,看著兒子,眼睛一熱,渾濁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差點就滾落下來。
多少年的辛酸,仿佛在這一刻都值了。
陳冬河接著道,手指向那堆狼尸:“至于這十六頭狼,現(xiàn)成的!我現(xiàn)在就動手收拾皮子,放血切肉!”
“凡是今晚跟著進(jìn)山搭了把手的,我陳冬河承情,一家分兩斤狼肉,回去燉上!給老婆孩子添點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