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棟身材高大,濃眉大眼,腰桿挺得筆直,往那一站就顯出一股不同尋常的氣魄。
他爹當(dāng)年從打過小鬼子的隊伍上退下來,原本在陳家屯當(dāng)生產(chǎn)大隊長干得風(fēng)生水起。
就因為李家村年年交糧拖拉、推三阻四,被鄉(xiāng)里主任一怒之下調(diào)來李家村整治生產(chǎn)。
老爺子雷厲風(fēng)行,硬是靠著一股鐵腕和在村里人丁興旺的兒子們,把李家村的生產(chǎn)給抓上去了。
可這也徹底得罪了李金財這個原先在李家族里說一不二的地頭蛇。
李金財一看是李國棟,臉?biāo)查g黑得像鍋底,拳頭攥得咯咯響:
“李國棟!你少他媽在這說風(fēng)涼話!這關(guān)系到咱們李家村幾百口子的生死!”
“狼群要是真進(jìn)了村,你們兄弟幾個拖家?guī)Э谂芑啬銈冴惣彝投阒故禽p巧!”
“我們這些根在李家村的老少爺們咋辦?!”
“你爹現(xiàn)在也就是個閑在村里的老頭兒,算哪門子大隊干部!哪涼快哪待著去!”
這倆人的梁子結(jié)得深。
當(dāng)年李國棟家老爺子抓生產(chǎn)時,揪住了李金財在公糧賬目上做手腳的把柄,捅到了鄉(xiāng)里。
奈何李金財在村里勢力盤根錯節(jié),上面一時也動他不得,事情就糊弄下來拖到了現(xiàn)在。
李國棟嘴角一撇,露出個冷森森的笑:“好,好,我多余放屁!反正要送死的又不是我。”
“狼成精了群,山君都繞著走,你們還想拿棍子去捅狼窩?真當(dāng)自己人手一把五六半沖呢?”
說完,他看也不看氣得渾身發(fā)抖的李金財,扭身分開人群,大步流星走了,連背影都透著不屑。
被李國棟這么一攪和,再加上對狼群天然的恐懼,李家村最終也沒人敢響應(yīng)李金財?shù)膽屹p。
日頭還沒完全沉下去,整個村子就已經(jīng)死寂一片,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房頂上連炊煙都稀稀拉拉。
狼就在后山嘯聚,誰知道這幫見血的畜生夜里會不會溜下來?
沒人敢拿一家老小的性命去賭。
李國棟回到自家那寬綽的大院,院子里兄弟們正跟著老爺子收拾農(nóng)具。
他把山上的情形和村口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
他爹,那位打過小鬼子的老爺子,穿著半舊的干部服,叼著旱煙袋默默聽完,在鞋底子上磕了磕煙灰,開口了。
“老大,你去。去一趟陳家屯,看看那叫陳冬河的后生。雪丫頭的終身大事,馬虎不得。我聽說這小子……有點能耐?耳聽為虛。”
李雪的四個舅舅聽說外甥女有了心上人,都爭著搶著要去“把關(guān)”,被老爺子一句話按住了。
“都去像什么樣子?當(dāng)咱們老李家去搶親?老大跑一趟就夠了,探探虛實,記著分寸,別讓人說閑話。”
夜色漸濃,山風(fēng)裹著寒意。李國棟緊了緊身上的棉襖,踏著積雪,走向山腳另一側(cè)的陳家屯。
“大舅?你咋來了?”
李雪驚喜的聲音在村口響起,像是一串銀鈴鐺,在寂靜的夜色里格外清脆。
今晚她爹娘擔(dān)心得坐不住,一聽說冬河哥進(jìn)山還沒回,硬是拉著她守在村口張望。
沒想到冬河哥沒等來,倒把大舅等來了。
李國棟也有些意外。
沒承想剛到村口就看到了自家寶貝外甥女,旁邊還站著陳大山兩口子,像是在等誰。
心里那點猜測立刻坐實了——八成就是在等那個進(jìn)山?jīng)]回的陳冬河!
他沒露聲色,反手從背后背著的結(jié)實篾條背簍里往外掏東西。
半斤厚厚膘的肥豬肉,油紙包著,接著是沉甸甸一個小布袋,估摸有三十來斤棒子面,最底下還有一卷嶄新的靛藍(lán)土布,瞧著有半尺來寬。
“雪兒,”李國棟把東西遞過去,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歉意,“這段日子村里事雜,又趕上調(diào)地,忙著拾掇家里的活計,來少了。”
“這肉拿回去熬點油,面給你爹娘貼餅子。布……看著顏色襯你,扎倆頭繩挺好。”
他沒有直接把布塞給外甥女,意思很明白,這是給她爹娘貼補家用的,也是份情面。
“大舅你太破費了!”李雪連忙擺手,臉上的笑容更盛,“我在村里好著呢!有爹娘疼,現(xiàn)在誰也不敢欺負(fù)我們家!”
她挺起胸脯,像只驕傲的小公雞。
“我有四個頂頂厲害的大舅呢!”
李國棟忍不住樂了,粗糙的大手習(xí)慣性地想揉揉外甥女的腦袋,伸到一半又覺得不妥收了回來。
他的眼神卻忍不住瞟向旁邊沉默抽著旱煙的陳大山,心里琢磨著,這陳家小子到底是進(jìn)山打獵,還是……真出了岔子?
“國棟兄弟,來啦!李大叔身子骨還好吧?”
陳大山聽到動靜,一瘸一拐地緊走幾步迎上來,從上衣口袋珍重地摸出兩支卷好的紙煙。
他平時只抽便宜煙葉子,這紙煙是兒子買回來孝敬的,他自己舍不得抽,專門留著待客。
“大山哥!”
李國棟趕緊接過煙,動作麻利地劃著火柴,先給陳大山點上。
紙煙細(xì)長的煙身裊裊升騰著青白的煙霧。
他深吸一口,暖意在肺腑間散開。
“托您的福,我爹身子骨硬朗著呢!就是土地剛包產(chǎn)到戶,他這老生產(chǎn)大隊長一時閑得慌,有點不得勁。”
“琢磨著是回陳家屯還是留在李家村那塊地。”
“鄉(xiāng)里主任倒是說了,李家村的地,我爹的功勞擺在那兒,有我爹一份。”
兩人就著煙頭微弱的火光和冷清的月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收成和村里的變化。
氣氛不算熱絡(luò),卻也有些老交情的熟稔。
李國棟終究沒忍住心里的疑惑,借著換氣的間隙問道:
“大山哥,嫂子,今兒是啥日子?你們咋都在這村口站著?天寒地凍的,別凍著雪丫頭。”
陳大山深深嘆了口氣,滿是愁容地望著漆黑的山影:
“唉,別提了!還不是我家那小兔崽子!本來說好今兒不去打鹿,就進(jìn)山摸摸道兒,踩踩點,天擦黑肯定回來。”
“這可倒好,月亮都快掛中天了,影兒還沒見著半個!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王秀梅在一旁搓著凍得通紅的手,也跟著埋怨,語氣里卻半是擔(dān)憂半是驕傲:
“就是!以前愁他游手好閑,打架惹禍,現(xiàn)在倒好,愁他太能干!”
“三天兩頭鉆老林子,弄回那些大家伙來,吃肉都膩得慌,換錢倒是不少……”
“可我這當(dāng)娘的,一天不見他平平安安從山里出來,這顆心就懸著落不了地啊!”
李國棟默默聽著,心里對那個素未謀面的陳冬河印象好了一些。
能吃苦,有膽識,顧家,這是難得的本事。
可一想到他把自家水靈靈的外甥女勾了去,那點欣賞又變成了老父親般的不爽快。
正要順著話茬問問這小子平日的為人……
“冬河哥!是冬河哥回來了!”
李雪突然指著遠(yuǎn)處的山路喊了起來,聲音里是藏不住的歡喜雀躍。
她下意識就想沖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