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家門時,遠遠就瞧見母親王秀梅披著件舊襖子,伸著脖子往路上張望。
二姐陳小雨也坐在門檻上,雙手托著腮,身上還套著那件縫紉班的工作服,眼巴巴地望著他回來的方向。
小妹被母親抱在懷里,小腦袋一點一點的,眼看就要在寒風中睡過去。
家門口那塊空地上,父親陳大山正焦躁地踱步,手里拎著那把磨得锃亮的柴刀,臉色凝重地沖著屋里喊:
“老二呢?叫上他,跟我進山!”
陳冬河心頭一熱,隨即又有些愧疚。
家人擔心全因他今日回來得太晚。
平日里這個點,他要么滿載而歸,要么早已到家。
今日練投擲術練得入了迷,忘了時辰。
他原想從系統空間里隨便拿兩條魚應付一下,可遠遠看著家門口那幾張殷切的臉,改了主意。
意念一動,手上立刻沉甸甸的。
五條大魚,最大那條足有扁擔長,都用結實的麻繩穿了魚鰓,死沉死沉地拖在凍硬的雪地上,他故意加快了腳步。
“娘!”
隔得老遠,陳冬河就朗聲喊了一句。
王秀梅聽見熟悉的聲音,抱著小女兒就小跑過來。
第一眼看見兒子完好無損,緊繃的心弦這才松下。
隨即看到他身后拖著的“小山”似的大魚,又心疼又氣惱。
“你這孩子!釣魚也不看個天色!再晚點,你爹就要找你二叔一塊兒進山了!這風刀子似的,凍壞了可咋整!”
陳冬河把魚往地上一擱,凍僵的臉上擠出個討好的笑:
“娘,放寬心。人家金山上的打獵把頭,進山幾天不回家都尋常。”
“兒子我就是在山邊林子里轉了轉,圖個當天能來回。”
“真要走老獵人的路子,那得去大山深處打大牲口,還得湊夠人手搭伙,一個人鉆深山,那是自己找死!”
他頓了頓,繼續說:“等過兩天,我琢磨著弄兩條好狗,再找幾個穩重的老把式,一起進山就安穩多了。”
“雪窩子底下挖個過夜的地窨子,再裹上我那熊皮大衣,保準兒冷不著。”
王秀梅想都不想,立刻給兒子潑了盆冷水:
“那可不行!日子緊巴巴的時候都熬過來了,現在家里不缺你那點吃喝。”
“你想進深山打大牲口?除非是你爹加上十幾個壯勞力一塊兒去,娘才放心!”
“你看看你爹——”她朝院門努努嘴,“嘴上沒吭聲,可刀都握手里了!”
陳冬河知道爹娘這是真擔心自己,嘴上嗯嗯啊啊答應著“是是是”、“好好好”,心底卻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后山這片地界,照他這隔三岔五掃蕩的勁頭,大點的牲口遲早會絕跡。
野獸也有靈性,挨打多了也知道繞道走。
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逃離那片危險區域。
他這身力氣,這本事,不往大山深處去尋摸,不就浪費了?
年關將至,那可是肉價飛漲的當口……
陳冬河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有些迫切的期待起來。
一家人進了暖和和的屋子。
王秀梅端出一直煨在灶臺上的大海碗,是特意給他留的羊雜湯。
厚厚的羊雜配著漂著油花的濃湯,撒一把翠綠的蔥花,香氣直往人鼻子里鉆。
陳冬河捧起碗,吸溜了一口滾燙的熱湯,渾身的寒氣仿佛都融化了,滿足地喟嘆一聲。
“都看著我干啥?你們也吃啊!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他故意嚷道。
炕桌對面的二姐陳小雨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揶揄: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咱家老三還會不好意思了?去年是誰把隔壁村王婆子家下蛋的老母雞摸了,擱后山烤了吃的?”
“害咱家賠了人家四十多個工分!我就啃了你帶回來的一條雞腿,結果被你爹勒著干了快三十個工分的活兒才扯平!”
想起這事,陳小雨自己先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自己這弟弟從前是皮,可有了啥好吃的,也沒忘了她和小妹。
王秀梅也忍不住跟著笑:“冬河那會兒才多大?半大小子,沒幾個不惹禍的。”
“你弟現在,那是頂門立戶的大人了!給你尋摸了城里頭的好工作,村里頭誰家姑娘不眼紅你?”
她說這話時,眼里滿是欣慰和自豪。
屋里氣氛瞬間輕松起來。
陳大山其實愛喝兩口,以前是家窮,有口苞谷酒那都是過年才有的福氣。
如今不一樣了,兒子出息了,他心里沒了那份千斤重擔,自然也就不再對自己那樣苛刻。
何況兒子孝敬的是瓶裝的北大倉好酒!
他舍不得多喝,一瓶北大倉被他偷偷摸摸拿到鄉里供銷社換了十斤散裝的高粱燒。
瓶裝酒雖好,可在他這老酒蟲看來,勁兒淡了些,沒散酒的烈性燒刀子過癮。
陳冬河看著老爹又從炕桌底下摸出那個眼熟的粗瓷酒壺,倒了一小盅散酒,眉頭忍不住一皺:
“爹,咱家現在又不差那幾個酒錢,您咋還喝這散裝酒?度數太高,燒胃!”
“臭小子!管起你老子來了?”陳大山笑罵一句,美美地抿了一口,臉上皺紋都舒展開了,長長哈出一口酒氣。
“這酒……帶勁!那瓶裝的,淡不拉幾,不是咱這口味!”
他壓低了點聲音,像是說給所有人聽,又像自言自語:
“這日子啊……擱以前,那是做夢都不敢想。喝著老酒,吃著辣炒羊雜就羊湯,老地主那會兒也沒咱家這舒坦日子!暖和!都托了我兒子的福氣!”
王秀梅接口道:“早就知道我兒是個有出息的!你爹以前揍你的時候,我還老攔著不讓他使勁兒呢!”
“虧得我兒子懂事孝順,不然攤上這么個犟驢爹,早該不搭理你了!”
陳大山嘿嘿笑著,不答話。
陳冬河卻放下了喝湯的碗,一臉認真:“娘,爹做得對!棍棒底下出孝子,古話就這么傳下來的。”
“往后我要有那不省心的皮小子,該揍也得揍!慣出來的娃娃,成不了龍!”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
陳大山聽著,只覺得渾身舒坦,那點高粱燒仿佛從喉嚨一路燒暖到了心窩里,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一頓飯吃得暖意融融。
陳冬河要去打水,被老娘強行按在炕沿上“歇著”。
陳小雨在院里就著微弱的燈光收拾那幾條大魚,凍得手指通紅。
陳大山也挽著袖子在旁邊幫忙刮鱗去內臟。
小丫頭喝了熱乎的羊雜湯精神頭來了,圍著魚盆和爹姐轉悠。
夜幕徹底落下的時候,五條魚堪堪收拾完,水缸也見了底。
陳冬河借著最后一點燭光,跟爹娘商量:“明兒我去趟劉家屯,給大姐送條魚過去。這鋼絲繩是大姐夫想辦法弄來的,眼下有錢都不好買。順便也去劉貴叔家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