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燈火苗搖曳不定,把三張臉映得忽明忽暗。
王秀梅一把攥住兒子的手,眼圈早就紅了。
“兒啊……你不是答應的娘,不跟那些人裹攪了嗎?你爹說是要緊事……可娘這顆心吶,就是不落地,突突地跳啊!”
她急得快掉眼淚,手不自覺地揉搓著衣角。
“咱村里現在誰不高看你一眼?小雪她娘話里話外也松口了,只等咱們這邊支應個媒人上門去說道說道,這事兒也就成了……”
“小雪那閨女打著燈籠難找!那是娘眼瞅著長大的姑娘,靈透、心善、實誠,會疼人!你倆成了家,娘這顆心才算擱回肚子里去!”
陳冬河看向坐在炕沿悶頭吧嗒著銅煙鍋的爹。
煙鍋里一點紅光忽明忽暗。
陳大山悶悶地搖搖頭,煙袋鍋子在炕沿石上“梆梆”磕了兩下,煙灰飄落。
意思是:我可沒多說一句不該說的。
陳冬河這才放低了聲音,帶著安撫。
“娘,本不想跟您說,就是怕您聽著心驚。可您既然擔心兒子又犯了舊毛病,那兒子就一五一十跟您透個亮,不過……這事兒已經了結了!”
他將李金寶雇人欲搶小妹,奎爺讓虎子來鎮場,以及今晚前前后后的事,挑著要緊的、能安人心的話說了。
王秀梅聽得渾身發顫,拍著炕沿低聲怒罵:“黑了心肝肺的!他老李家祖宗缺德才養出這樣的玩意兒!”
罵完又后怕地抓緊兒子胳膊,微微顫抖著聲音確認:“冬河……那些人……真……真不敢再來了?”
“借他們八百個膽子也沒了。”陳冬河語氣篤定,透著一種經歷過風浪的沉著,“就算沒奎爺這張護身符,他們今晚來,也別想囫圇個兒出村!”
“爹娘不知道,奎爺這號人物……早就不攙和那些刀口舔血的勾當了,可那些人怕的是什么?怕的就是奎爺盤根錯節的道行!”
“今晚這頓酒肉,是花小錢買個長久平安,也讓外頭那些魑魅魍魎都掂量清楚,陳家屯這塊地界有塊硬骨頭嵌著。”
“想啃,就得先做好崩斷滿口牙的準備!也省得日后阿貓阿狗都敢來攪風攪雨。”
知道兒子攀上的是這樣的關系,不是瞎混而是正兒八經辦事,王秀梅揪到嗓子眼的心這才慢慢落了地,抹了把眼角沁出的淚花。
“我兒……是真的長成頂梁柱了……娘就盼著你和小雪早點把事兒辦了,生個大胖小子,娘跟你爹這把老骨頭,還能幫著拉扯拉扯……”
陳冬河臉上終于露出今夜第一抹發自內心,暖融融的笑意。
“成!您擎好兒吧!這大孫子一準兒先讓您抱著!還就得您老幫著帶,經得多,門兒清!”
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門后陰影,老爹那桿柴刀的木頭把子似乎極其輕微地挪動了一下。
“行了行了,趕緊歇著去,瞅瞅你這一身酒氣能熏蚊子!”
陳大山終于磕掉最后一點煙灰,聲音帶著點煙嗆的啞。
“下回出去少灌點馬尿,瞧這臉紅的,跟關公似的。”
陳冬河嘿嘿一笑,酒氣混著年輕人的豪氣:“架不住今兒個事兒辦得利索,心里痛快嘛!”
又寬慰了爹娘幾句,這才掀開布簾子回到自己那間冰冷的西屋。
關上房門的一剎那,陳冬河臉上的暖意瞬間凍結。
李金寶,這條毒蛇比他兒子還陰狠刁鉆!
不除,后患無窮。
李二狗必須死,李金寶也絕對活不到開春!
他需要一場天衣無縫的“意外”。
把自己撇得干干凈凈是首要。
尤其是最近這兩家結下的死仇,他陳冬河就是首當其沖的懷疑對象。
念頭如電光火石在腦中疾閃,一個輪廓模糊卻透著森然殺意的計劃逐漸成型。
明兒個不練彈弓了。
頭等大事——盯死李家!挖出李二狗的藏身窟!
這一刻,陳冬河眼中寒光如冰刀閃爍。
天將拂曉,屯子里不知誰家的大公雞剛昂著脖子叫出第一嗓子,陳冬河便如冬眠醒來的野獸,悄無聲息地起身。
脫胎換骨般的身體素質,讓他只需短短幾個時辰深眠便精力充沛。
他沒驚動家人,摸黑鉆進堆放雜物的偏廈子,翻出大姐夫上次來時帶給他的幾卷粗細不一的鋼絲帶上。
他步履無聲地出門,徑直去了隔壁院子,敲開了李雪家的門,借了一把壓手的鐵匠小錘。
這是李雪姥爺當年在生產隊偷偷留下的舊物。
他對睡眼惺忪的李雪娘撒了個謊,說是去黑龍潭那邊敲點青石板回來墊雞窩。
拿著那把錘頭沉甸甸的小鐵錘,陳冬河背著個空柳條筐便悄無聲息地鉆進了天色依舊灰蒙的黑龍潭深處。
冰冷刺骨的潭水寒氣撲面。
他找到一塊平整如鏡,被水流打磨得光滑的青石板,將那幾根筷子頭粗細,韌性十足的鋼絲裁成一拃長的段。
接著在潭邊散亂的石礫堆里翻找了小半個時辰,手指都被寒氣凍得麻木,才從深處摳出一塊棱角分明,質地異常堅硬漆黑的石頭。
他要磨針!
磨出見血封喉的飛針!
粗糙的手掌握緊冰冷的鐵錘,手腕穩穩發力,控制著輕重緩急,將一根根略顯彎曲的鋼絲段在冰冷的石面上反復錘打。
他不是鐵匠打鐵,而是要借著反復錘擊的震動和韌勁,將這些扭曲的鋼絲一點點校得筆直如鋼尺!
就在他全身心投入,指關節因用力而繃緊發白時,腦海里那個沉寂許久的“聲音”驟然清晰:
【恭喜宿主獲得鍛造術!】
【鍛造術初級(1/100)】
陳冬河眼皮微微一跳,但手下沉穩的敲擊動作卻毫不停滯。
鍛造術?
他原本的打算,不過是憑著那段被深埋的過往中練就的零碎本事,制做一些悄無聲息、能釘人咽喉的陰毒玩意兒——飛針!
那是長達七年的特殊“工作”間隙里學會的保命或滅口的手段。
很雜,很亂,但核心永遠只有一個——
如何用最不起眼的方式,抹除目標。
當他這個級別的“工作人員”被派出去,目標從來只有一個結局:無聲地消失。
許多事情,絕不能曝于天光之下。
飛針這種古老的暗器,不起眼,練到極致,比現代槍械更隱蔽、更致命!
他現在要釘死李金寶這顆毒釘子,就必須像一個最普通的鄉下漢子一樣,和“獵戶”、“武器”這些詞徹底撇清。
這場“意外”,要做得渾然天成。
所以,他想到了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