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記不清自己是何時(shí)轉(zhuǎn)醒的。
只記得她醒來時(shí),已經(jīng)回到了自己的寢殿。
外頭的雨停了。
窗外透進(jìn)明亮的光線,那顯然是一個(gè)極晴好的日子。
又或者那場雨,只在她心底下過。
聽得庭院里隱約傳來人聲,南瑾撐起身走到暖座旁,透過微敞的菱窗向外望去。
庭院的石階上,沈晏辭背對著她坐在石階上,懷中抱著宸軒。
“父皇,是不是因?yàn)槲姨詺獠宦犜挘阅负蟛挪灰伊耍俊?/p>
沈晏辭的手臂收緊了片刻,沉默了許久,才淡淡地說:
“傻孩子。不是你母后不要你了。是父皇困了她太久,太久。她累了,所以想好好歇一歇。”
他牽起宸軒的小手,用明黃的龍袍袖口仔細(xì)地抹去孩子臉上混在一起的眼淚和鼻涕,問他:
“宸軒不是最喜歡母后了嗎?”
宸軒用力點(diǎn)頭。
沈晏辭便道:“父皇也是。只是你母后這一生都在為著旁人而活,一刻也做不得自己。所以我們該尊重她的選擇,該讓她去做回她自己。對不對?”
“可是......”宸軒癟著嘴,眼淚又涌了出來,“我以后再也見不到母后了......嗚嗚......”
“乖,不哭了。”沈晏辭將孩子更緊地?fù)碓趹牙铮p輕拍撫著孩子的后背,
“你還有父皇,還有你瑾娘娘,還有許多許多愛你的人。父皇向你保證,日后無論父皇有多忙,都會盡量抽出時(shí)間陪著你,好不好?”
宸軒這才勉強(qiáng)止住哭泣,抿著唇依偎在沈晏辭懷中,乖巧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父子間的沉默在庭院深深彌漫開來。
飛檐落下的陰翳覆在沈晏辭的肩頭,壓得他挺拔的脊背顯出幾分佝僂。
在南瑾的視線里,她并不看見沈晏辭的表情,
所以這些哄孩子的話,她聽過,也就只是聽過了。
后來的半個(gè)月,沈晏辭幾乎日日都會來承乾宮,
或是教導(dǎo)宸軒讀書習(xí)字,或是逗弄永馨牙牙學(xué)語。
有時(shí)候夜里待孩子們都睡下了,南瑾也會和沈晏辭坐在庭院里。
他們誰都沒有提及知笙,只是這么靜靜坐著,任由幽微月光將兩個(gè)人的影子無聲地重疊在一起。
沈晏辭的手伸過來,握住了南瑾放在膝上的手。
兩雙同樣失去溫度的手,在月光下彼此抵觸又交纏,卻無論如何也暖不起來。
“這些日子,你清瘦了許多。”
沈晏辭看著南瑾,眼底溢出幾分心疼,“你要養(yǎng)著宸軒和永馨,平日里還要操持六宮瑣事,實(shí)在辛苦。”
南瑾卻并不看他,只側(cè)過臉,將目光落在遠(yuǎn)處朦朧的樹影上,語氣平靜道:“臣妾如今所做,遠(yuǎn)不及皇后娘娘當(dāng)年十分之一。談不上辛苦。”
沈晏辭默然片刻,“待二月開春,朕打算晉你為貴妃。嘉嬪和榮嬪在嬪位上熬得久了,位份也待跟著晉一晉。至于余下的趙貴人、李貴人,也是從前知笙屬意過的,便一并晉為嬪位。至于宸軒......”
他頓了頓,“朕問過他的意思。孩子懂事了,見你每日辛苦也知道心疼。他自幼與朕分離,朕與他少有父子相聚的時(shí)候,也是不忍將他送去皇子所了。朕想將他帶在身邊,親自教導(dǎo)。”
他握著南瑾的手緊了緊,帶著商量的口吻道:“朕問過他的意思,他也是愿意跟朕去的。”
南瑾依舊望著遠(yuǎn)方,連眼睫都未曾顫動一下,只淡淡地應(yīng)下了道:“皇上安排就好。”
沈晏辭的手臂攬過南瑾的肩,近在咫尺地感受著她的疏離。
他有意想說些什么,不過嘴唇翕動了幾下,終究不曾開口。
第二日,宸軒便被御前的人接去了朝陽宮。
而這一年的春天,也終于來了。
迎春日,
南瑾為永馨換上了那件知笙親手縫制的寢衣。
這樣鮮亮的顏色永馨很喜歡,一穿上身就咿咿呀呀笑得合不攏嘴。
南瑾也是。
她后來將衣衫上的梵文比著樣子抄錄下來,向大學(xué)士討教過。
大學(xué)士與她解釋,說這兩句梵文是佛經(jīng)中本念所言,曰:
【一念放下,萬般自在。】
這大抵是知笙要留給南瑾的最后一句話。
而她,
也的確是時(shí)候該放過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