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被迎入內(nèi)苑時,甫一踏入庭院,便見知笙正牽著宸軒靜靜立在垂花門前。
快入秋了,臨夏的花趕著最后吐出艷麗一抹。
宸軒手中攥著幾朵開得正盛的照殿紅,仰著小臉,虎頭虎腦地問知笙:
“母后,這么好看的花兒,為什么總要有凋謝的一日呢?它們就不能一直盛開嗎?”
知笙輕撫花瓣,聲音很輕,
“宸軒,你要記得。這世間的萬事萬物,都有它的盡頭。越是美好的事物,往往越是容易稍縱即逝。”
她頓了頓,目光掠過花叢,嘴角彎起一抹近乎透明的笑意,
“花兒凋謝了不要緊,只要它在屬于它的花期里總是艷麗無悔地綻放過,這便足夠了。”
宸軒不依,小嘴一努,“可我覺得日日和母后在一塊兒,我也很開心呀!難道母后以后也會離開我嗎?”
知笙緩緩蹲下身,目光與宸軒平視,“就像宸軒送皇祖母最后一程的時候一樣,沒有人能永遠(yuǎn)陪在誰身邊。”
她看著兒子清澈懵懂的眼睛,抬手拂過他額前被汗水微微浸濕的碎發(fā),笑得溫柔,“但總會有人一直陪伴在你身邊。”
“不要不要!”宸軒猛地?fù)溥M(jìn)知笙懷中,緊緊摟住她的脖頸撒嬌,
“我就要母后一直陪著我!我最喜歡母后了!”
知笙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傻孩子,母后這不是在嗎?”
“皇后娘娘。”
聽得身后傳來南瑾的聲音。
知笙回眸看去,眼中強(qiáng)撐的笑意微微一滯,隨即又如常漾開,“你來了。”
宸軒見了南瑾,立刻歡快地跑過去,像模像樣地行禮問安,“瑾娘娘安!”
他仰起小臉,喜滋滋地說:“我回來的這些日子,可想瑾娘娘了~”
南瑾在他圓嘟嘟的臉頰上輕輕掐了一把,含笑道:“是想瑾娘娘,還是想瑾娘娘做給你的新玩具呀?”
宸軒小臉一紅,嘿嘿笑著,“嘻嘻~都想~”
南瑾示意采頡將帶來的幾個新做的精巧玩具遞給宸軒,宸軒一接過手就愛不釋手地擺弄起來。
恰好到了孩子加餐的時辰,嬤嬤們便適時上前,哄著他往偏殿去了。
南瑾上前幾步,目光落在知笙身上,心口猛地一酸。
不過月余未見,她竟又清瘦了這許多,單薄得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整個人從里到外都透著疲態(tài)。
從前那樣一雙顧盼神飛的眸子,如今卻只余下了黯淡的灰。
南瑾面上維持著平靜的笑意,溫聲道:
“娘娘,我做了些你喜歡的清粥小菜,當(dāng)是陪我用上一些吧?”
知笙的目光掃過采頡手中提著的食盒,神色有些淡淡的,只強(qiáng)打著精神應(yīng)道:
“自然是好。”
南瑾自然而然地挽起知笙的胳膊,與她一同往殿內(nèi)走去。
觸手之處,那胳膊纖細(xì)得驚人,
隔著薄薄的衣料,骨骼的棱角都能清晰地硌著南瑾的手心,硌的人心酸。
南瑾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要將自己在潛邸所見毫無保留地告訴知笙,兩人也好有個商量。
然而此刻看著知笙這般,只怕是再受不得任何打擊,也無力去思量任何關(guān)乎前朝后宮的紛繁瑣事了。
于是她只能將涌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暫且壓下此事不提,先與知笙一并用了膳。
桌上擺著的,都是知笙平素合口味的清淡菜式。
只是她并無胃口,只勉強(qiáng)動了兩下筷子,便猛地捂住嘴干嘔起來。
南瑾連忙起身,輕撫她單薄的后背。
想起云熙方才說知笙癸水已停兩月有余,再看她此刻這般孕反,想來大抵是又有了身子了。
待知笙稍稍緩過一口氣,臉色蒼白地靠在椅背上喘息,南瑾才憂心忡忡道:
“娘娘,您這樣不行。我讓人去傳許平安來瞧瞧吧?無論如何,您總得要顧著自己的身子。”
知笙疲憊地閉上眼,搖了搖頭,“我只是有些累了。”
她側(cè)過頭,目光投向窗外被日光曬得發(fā)白的庭院,輕輕道:
“為著川渝地動的事,前朝已經(jīng)忙得焦頭爛額了。也不好再為了我的事,叫大家分心了。”
她口中的“前朝”、“大家”,指的唯有沈晏辭。
她對沈晏辭避而不見,同處一個屋檐下卻像是隔開了山海,看似什么都不念了,什么也都能放下了。
可南瑾看得出來,她越是如此,便越是要藏住自己的心,藏起自己的念。
南瑾不知道該怎么勸她,
口中勸說的話,也只剩下了宸軒還需要她。
只是話到嘴邊,又收了回來。
好像一直以來,知笙都是被需要的那一個。
大懿需要她這位國母母儀天下,沈晏辭需要她給予愛意和溫暖,她的孩子需要她的陪伴和照料。
那她的需求呢?
南瑾想,好像自她記事以來,這世上女子無論高低貴賤,總會在自己的階級里,無限被看輕。
卻又總是被那些看輕她們的人,無孔不入地、理所當(dāng)然地索取著、需要著。
到底是可笑了。
這日后來,知笙只說她覺得倦了,想獨(dú)自歇一歇,便打發(fā)了南瑾先回去。
許平安一直在殿外候著,可知笙執(zhí)意不肯傳召,他也不能硬闖了來。
南瑾一時也無計(jì)可施。
她知道知笙向來是要強(qiáng)的,也從不愿讓人見他她狼狽落魄的樣子。
她強(qiáng)行留下的每一句勸慰,每一個心疼的眼神,于知笙而言,都像是割在她身上的刀子。
于是南瑾只得緩一緩,另外再想了別的能讓她舒心的法子,
“那娘娘好生歇著,我改日再來看您。”
知笙點(diǎn)頭,扶著桌案欲起身,“我送一送你。”
卻起身起了一半話音未落,忽而身子猛地一顫,復(fù)又跌坐在軟座上。
她抬手緊緊捂住心口,眉頭痛苦地蹙起,急促地喘息起來。
“娘娘!?”南瑾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攙扶住她,只覺她單薄的身子繃得像是一張拉緊的弓,冷冰而僵硬。
她止不住哆嗦著唇,任由冷汗涔涔而落,竟是一句話說不出。
南瑾實(shí)在是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嚇住了,哪里還顧得上規(guī)矩?
下意識沖殿外失聲喊道:“許平安!你快進(jì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