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nèi)格外寂靜,只聞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
像是萬千根冰冷尖銳的針,一下下刺在沈晏辭的心口。
他輕撫著孩子的面頰,蓄在眼眶中的淚忍了又忍,終究沒有落下來。
此刻從旁侍立的唯有李德全一人。
他打小就伺候在沈晏辭身邊,從潛邸到如今御極天下,卻從未見過他有如此悲愴的時候。
他心中也是凄然萬分,忍不住低聲勸慰道:
“皇上,您還有子孫萬代。”
“那皇后呢?”沈晏辭截斷他的話,“他們或許是朕所有子嗣中的其一,可確是皇后拼死為朕生下的骨肉,是她全部的牽掛。
從前朕為了朝局國事,為了江山穩(wěn)固,用這許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已是害得她和宸軒被迫分離了整整兩年。如今朕又要如何告訴她這一切?如何看著她再一次承受痛苦?”
他頹然地抬手撫著額頭。
明黃龍袍的袖口刺著代表萬歲萬福的天家云紋,
而此刻,卻只襯得他的神色愈發(fā)黯淡,宛若一抔再燃不起余燼的死灰。
“說到底,此事原也是朕的報應。朕的手上沾染過多少鮮血,連朕自己都記不得。
為了能讓大懿的百姓日子過得更好,為了開疆擴土,穩(wěn)固江山,朕的確殺了許多別國無辜的百姓。
是朕自以為是,剛愎自用。留著朱婉音和蘭婼,自以為可以掌控全局。以為自皇后有孕后,讓人嚴查她所用的一應一物,又免了六宮請安,讓她二人與皇后少有接觸,便可萬無一失......”
他搖頭,自嘲一嗤,“朕當真是可笑至極!”
繼而雙手用力攥拳,太陽穴鼓動著青筋突突跳著,
“可朕做下的孽,為何要報應到知笙身上?朕要做好一個皇帝,黃天在上即便要有報應,也該沖著朕來,這些都是朕該承受的!可是知笙......她不該替朕承受這些。”
李德全看著沈晏辭罕見的失態(tài)與痛苦,亦是心頭憋悶得緊。
但相較于心疼,他作為御前都太監(jiān),此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得他提醒。
“皇上方才那樣問許太醫(yī),是有意要留下這二位皇子了?”
他頓了頓,目光掃一眼孩子,不忍道:
“可若留下他們,孩子一日日長大,紙終究包不住火。事情一旦傳出去,必然朝野震動,議論紛紛。許多事皇上不信,可是......”
“沒什么好可是的。”沈晏辭厲聲道:“朕已經(jīng)一統(tǒng)天下,這萬里河山億萬臣民都是朕的。若朕今日還要因著那些虛無縹緲的言論而畏首畏尾,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敢留下、不敢保護。那么朕這些年的隱忍籌謀又算得什么?”
他短促地呼出一口氣,疲憊垂眸,
“朕不怕誰在背后議論朕。朕只怕流言蜚語會傷著知笙。”
李德全聽得沈晏辭圣心已決,再多勸慰只怕也是徒勞。
沉默片刻后,只得道:“若皇上為著皇后娘娘思慮,還請皇上容奴才逾矩再勸一句。許太醫(yī)方才已言明,二位皇子恐怕活不得多少壽數(shù)。他們這般活著,日日受共生之苦,豈非也是一種折磨?
或許......皇上可以給他們一個痛快解脫。只告訴皇后娘娘,她生下的是兩個死胎。”
沈晏辭護著襁褓的手并未有一刻松開,只搖頭道:
“生下死胎?以知笙的心性,她一定會將所有未能護住孩子的罪責,都歸咎于自己身上。
她會認為是她的身體不夠好,是她沒有盡到母親的責任,日日自責不已。
所以朕才要讓許平安告訴她,孩子如此皆是朕的過失,與她毫無干系。況且......”
他的指尖極其輕柔地撫過孩子粉嫩的臉頰,一遍又一遍紅了眼眶,
“一個母親,無論如何都想希望知道自己的孩子是怎樣的情況。他們不單單是朕的孩子,也是知笙懷胎十月的期望,朕更不能一人決定了他們的生死。朕不愿再打著為了知笙好的名義,去誆騙她,算計她。”
這日后來,沈晏辭對外宣稱一切安好。
皇后平安誕育一對皇子,南瑾喜得貴女,
一日之內(nèi),皇家喜添三丁,兒女雙全。
為著這份喜事,沈晏辭也必得強打著精神去上朝,去接受百官的朝賀。
而皇后在昏迷了兩日后,終于在這一日的晌午時分轉(zhuǎn)醒。
她艱難地抬起眼皮,視線朦朧間,見沈晏辭就守在她的床前,眼角閃爍著一點晶亮的微光看著她,
“知笙,你醒了。”
皇后從未見過他如此憔悴不堪的模樣,心下便已隱隱覺得不好。
她輕輕回握住他的手,“皇上......”
身體虛弱得無法大動,只得眼神焦急地在殿內(nèi)搜尋著,啞著聲音問:
“咱們的孩子呢?孩子可一切都好?”
“轟隆——!”
猝然響起的雷鳴淹沒了皇后的追問。
她看向窗外,
秋雨幾乎是一夜之間便染紅了庭院的楓葉,覆了鮮血般凄艷地搖曳著。
滿目蕭瑟,一片寂寂。
是秋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