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淑行刺太后一事,動靜鬧得實在太大,便是想瞞也瞞不住。
六宮震驚之余,前朝也有所動作。
太后的母家楊家,本就不忿以虎符兵權換取昭淑歸朝這等虧本買賣。
如今兵權既失,又聞得太后被昭淑行刺命懸一線,他們哪里肯放過昭淑?
直在朝堂上向沈晏辭進言:
“昭淑公主久居捐毒,早被蠻荒野民同化!而今行此弒母之舉,實是天理難容,其罪當誅!還請皇上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若太后醒著,她定是會力保昭淑的。
只可惜昭淑那一剪刀雖然并未傷及太后的要害,但太后年事已高,又哪里經得起這樣的外傷重創?
加之她聽了昭淑那番怨毒的控訴,心緒激蕩之下,更是傷勢反復,昏迷不醒。
前朝施壓之下,沈晏辭也不愿傷了楊氏臣子的心。
遂許了他們所求,賜昭淑毒酒一杯。
其實這毒酒賜不賜的已是無甚區別,昭淑她本就無心再活下去了。
她被押入慎刑司,沈晏辭雖是交代了不許對她用刑,但總管不住她自己要折磨自己。
她將求死的手段試了個遍,一刻也不得安生。
最終沈晏辭只得令太醫給她下了過量的安神散,令她渾身軟綿無力,再叫人十二個時辰看著她,這才保住她一條性命。
饒是如此,這幾日她仍水米不進,全靠宮人強行灌下米粥勉強吊著一口氣。
賜死昭淑的這一日,
因著她所犯罪行太甚,按制不可葬入公主陵寢,
相應的,也當褫奪其封號,將其從玉碟上除名。
她沒了公主的身份,來見沈晏辭時,只得換上了一身尋常百姓的粗布麻衣。
以至于沈晏辭在見到她時,竟有一瞬的恍惚。
她由宮女攙扶著艱難地走到堂下,
她原是虛虧透了身子的人,形銷骨立虛瘦成了一把,
沈晏辭盯著她看了好半晌,腦海中總浮現出從前那個總是跟在他身后,嘰嘰喳喳明媚活潑的少女,不覺一陣心酸。
他揮退了欲行禮的宮人,快步上前親自攙扶著昭淑,引她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自己亦并肩坐了。
昭淑知道今日是來赴死的,反倒瞧著輕松了許多。
她強撐著抬起頭,對沈晏辭扯出一記明媚的笑容,聲音沙啞道:
“皇兄,多謝你。”
謝的是沈晏辭并未讓慎刑司的刑官對她施以酷刑,
謝的是沈晏辭以一杯毒酒了斷給了她體面的結局,
更謝的是,在她生命的盡頭,她終于恢復了自己的身份。
她被玉碟除名,便不再是大懿朝的公主,
她只是她自己。
“阿黎。”沈晏辭靜靜喚她,“你此番實在是沖動了。”
阿黎......
聽得他這般喚,昭淑微有怔忡。
她已經記不得有多久沒有聽見過旁人叫她這個名字了。
沈黎姝,是她早逝的生母為她取的名字。
昭淑的生母是先帝的一位常在,后來病故后,太后見她孤苦,便將她養在身邊。
有了太后這個養母,昭淑的地位也跟著拔起。
沒過多久,先帝便將她封為和碩公主,賜了‘昭淑’為她的封號。
自那之后,皇宮上下所有人見了她都以此來稱呼。
連她自己都已經快要忘了,
她原本不是昭淑,她是沈黎姝。
而今想來,也是覺得可笑了。
昭淑搖了搖頭,緩緩地扯動了一下干裂的唇角,
“皇兄,你少時養在崇妃娘娘膝下,我和五哥養在太后宮中,我們見面本就少。你大概不知道吧?”
她頓了頓,冷笑道:“咱們那位好母后,私下里也給我起了個頂好聽的小名兒。每每四下無人,她都會叫我‘陽兒’。”
沈晏辭沉默地看著她,聽她繼續道:
“陽兒,是太后的慶陽公主。我與慶陽年歲相仿,模樣又有幾分相似,故而自幼便親近得很。
后來慶陽重病一場離世,太后為此傷心了好一陣子。可沒多久,我的母親就無端端地‘病’死了。”
“呵。”她凄然一笑,“皇兄覺得,我母親會是怎么死的?”
沈晏辭看著她唇邊凝固的譏誚笑意,心底也是憐憫悲惜,
他喉頭微動,最終只化作了一聲嘆息,“朕知道,你過得不快活。”
昭淑的聲音疲憊而戚然,“太后養著我,給我穿慶陽的衣裳,戴慶陽的首飾,連發髻都要梳成慶陽最愛的樣式。
她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了我。可我知道,那不是對我好。她是在騙自己,騙自己慶陽還在。
她把我當成了慶陽,逼我學畫。宮里那么多公主,慶陽的畫是最好的,連父皇都夸過。可我天生就不是那塊料......
她見我畫不好,會關起門來用戒尺抽打我的手心,打完又抱著我哭,跟我道歉,她說‘陽兒,母親弄疼你了,母親不是故意的......’她字字句句喚的都是慶陽,可我們倆都心知肚明,我不是她。”